凌冽的冬风又起,季南江已经睡完一觉,那短暂的一个多小时,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醒来时,每一个细节都清清楚楚,梦是最容易出现幻象的,心里有什么就能够看见什么。他想着,像坠进了无尽的漩涡中,情难自控。他端着茶杯靠在窗边,眼神放空。
这个梦里,只有一个人,而他自己像是一个观影者,无处不在却无法参与。他看见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十几岁的样子,苍白的脸上,只能看清楚楚可怜的泪眼。她扎着马尾,发梢在腰间摇晃。她总是缩在角落里,屈膝抱腿,低头不语。外面是电闪雷鸣或是鸟语花香似乎都与她无关。一位端着白瓷送子观音像的老人拖着长长的黑影朝她走去,直到黑影将她弱小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她才默默抬头。老人把观音像放在她面前让她不停的跪下磕头。老人没有听见她的哭泣和求饶吗?难道只有我能听见吗?季南江在梦里问自己。他看见一大家子人坐在圆桌上吃饭,别的孩子都有父母张罗夹菜,撒娇嬉笑。只有她夹着胳膊,唯唯诺诺的坐着,只要她一动筷子,旁边的孩子就指责她“你快戳瞎我眼睛啦!”然后,大人们向她投去厌恶和轻蔑的眼神。她的泪珠一颗一颗落在晶莹雪白的米饭上,融进米饭里,再被她悄悄地吃掉。没人发现,或是说,他们不屑于发现。他们只会讥讽她没有交伙食费!而她心里清楚,他们每一个人吃的每一粒米,每一口菜都是她爸爸妈妈留给她的钱买来的,一张张的存折她是见过的,绿色那张是爸爸给她将来留学的学费,红色那张是妈妈帮她存的嫁妆,还有两张是外公外婆留给她的遗产……这些存折的密码都是她的生日,她都知道!她眼睁睁它们被爷爷从柜子里搜刮出来,揣在兜里把她带离那个属于她的家,走进一个冰冷的大家庭。她在房门后听见爷爷问奶奶,“存折的密码会不会是妙子的生日?她的生日是几号来着?你去问她!”她不能反抗,不然难逃一顿没良心之类辱骂。她总是举目望着爷爷,凄楚的含着泪,可是她只能得到一个冷漠的眼神。这句公道话,是没人会替她说的,她又默默低下头。每天放学都在外头游荡,有时坐在校门口,有时坐在随便哪条马路边。她在等人,等着他们回来,从车上下来两个熟悉的身影,她永远在等。她拿着两把伞,汲着一地的积水,在同一条路上来回走着,一道青绿色的闪电,将天空劈成两半,都没能让她停下来……
梦到此处,季南江醒了。枕头是湿的,不知是汗还是泪浸透的。
他缓缓起身,在床头柜里找出一个红色的锦缎盒子,他一只手翻开盖子,里面是一枚黄金镶嵌的翡翠戒指。男士的厚重款式,金子有些暗淡,但上面镶嵌的那块翡翠确实晶莹剔透的阳绿,在灯光下散发出水一样的光泽。这是他父亲给他的戒指,今夜他突然很想把它送给妙子,他希望有什么神奇的力量可以保护着她,像一个玻璃罩一样的把她罩起来,隔绝一切伤害。可这显然不适合她的手,他看着戒指,若有所思。
过了两天,是圣诞节。办公室的桌子上摆满了苹果。这一天他们正好值班。赵维希去急诊帮忙,办公室里只剩妙子和他。
他犹豫着走到她跟前,掏出一个黄花梨雕花小盒子递给她。
“这什么?”妙子瞪大眼睛。
“圣诞礼物……哦不……是生日礼物!”他觉得口中干涩,说话也不够轻松,甚至有些不利索。
妙子迟疑的接过,是一个笑佛的挂坠。赤金色的,笑佛的肚子上嵌着一块翡翠,老坑阳绿色的。
“我看你平时的吃穿用度很宽裕,这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特别贵重的礼物……”
“你……这是把什么东西融了,给我打了这个?”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直直的勾着他。
“什么?”季南江仿佛被眼前的人一眼看穿,整个人一丝不挂的,呈现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