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舒服呀。"贺星芷小声地囔囔着。
“那日后便让我来为阿芷梳头?”
贺星芷哼了一声,“本来一直都是你帮我梳头的。”是了,阿芷不太会梳姑娘家的发髻,从前只是用两根红绳随意地束起,后来是他学着姑娘家的发髻,帮她束发梳头。诡异的温暖与真实的触感,让宋怀景险些忘了眼前一切都是假的,是他在弥留之际做的梦抑或是幻想。宋怀景心甘情愿地沉浸在逼近死亡的幻想中,仿佛只要他不醒来,贺星芷就不会消失。
正这般想时,指尖上那发烧的湿濡以及贺星芷轻柔的絮语,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
宋怀景还是没死成,御医说是奇迹。
但从那时起,他又沉浸在郁郁寡欢之中,这是阿芷离开他的第六年。亲近好友的劝慰只会让他越发悲痛,为何,连幻想都不给他。就连李成璟前来,都无法开解他的内心。
但看见如今朝廷混乱,宋怀景又不得坐视不理,他又像是将情感彻底剥离的人偶那样活着。数月后,宫变骤起,三皇子李成璟登基。又过了两月,彻底平定边境战乱。
天下太平。
所有人都变得幸福美满,唯独将宋怀景遗落在一隅,留给他的只有盛大永恒无解的孤独。
阿芷,为何找不到你了。阿芷,为何不舍得回来看我一眼。宋怀景每日都在想,甚至开始幻想,幻想阿芷还活着,幻想她白日去铺子营生,夜晚与他一同共用晚膳。
“阿芷,你喜欢吃的鸡腿。"宋怀景望着桌边盛满饭菜的碗筷,笑得温和。“慢些吃,不要那么急,没人和你抢。”
“阿芷,晨光熹微朝暾初露合该晨起了。”“阿芷,今日想要戴那个发簪,我学了京中如今时兴的发髻。”“阿芷,今日我休沐,陪你去看铺子可好?”“阿芷,可想吃杏子,刘大人家有片小果园,请我一同去摘杏吃。”“阿芷,今夜凉了,不要穿这般单薄的寝衣。”“阿芷,莫要贪杯喝酒了,紧着些身子,吃醉酒你又要霍霍家中的母鸡了。”
“阿芷,这是我今日下值买回的糕饼还有饴糖,好久没有见你吃饴糖了。”“阿芷,多爱我一点好吗。”
无人回应,满室寂静。
宋怀景垂头低语,自顾自地点头,仿佛得到了贺星芷甜蜜的回应。与此同时,他的眼底也漾起温和又满足的笑意。
白日里,宋怀景是朝堂新晋的参知政事,李成璟登基未满一年便十分倚重的肱股之臣。紫袍玉带风姿俊美,决断坚毅,眉目冷静寻不到一丝慌乱。同僚也只以为宋怀景虽年轻但经历颇多,为人沉静老成,滴水不漏。无人知晓他在家中时常常沉溺于自己的幻想中,袖中常有一包饴糖,会幻想着贺星芷嚼着饴糖时牙齿与糖碰撞的清脆声响。宋怀景想,如果过了十年,他便放弃找贺星芷了,连带将自己也放弃了,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人死后也许能再见她一面。亡妻的第八年,春日,转机毫无预兆地发生了。宋怀景因督办京城水利工程,出城十日。待公务结束,放回京城时已然夜幕降临。
行至最为繁华的东市街口,宋怀景的马车缓缓停下。为了百姓便利,宋怀景若是出门用马车,常常是微服掩饰参政的身份,今日同样也是,故而街道没有清道。
宋怀景有些狐疑,轻敲了敲车厢壁。宋墨在车外禀报:“大人,前方车马拥堵,需稍候片刻。”
“车马拥堵?"宋怀景靠在车厢,指尖轻柔着太阳穴,语气疲惫道:“为何拥堵?”
“前面是金禧楼,眼下恰巧是用晚膳的时辰,这又是东西两市的主道,许多车马都需经此处前往酒楼。拥堵些也是常见的。”“金禧楼?"宋怀景低声道,记忆中京城并无这般名号的酒楼,但通过宋墨的语气,他如何听不出这大抵是京城颇负盛名的酒楼。胸口猛地震颤,宋怀景不知为何瞬间心下微异,掌心瞬时冒起冷汗。他随手掀开车帘向外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