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你顽皮了些,好在没有长歪。我知道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只是你从小就喜欢想一些奇怪的问题,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我都没有去制止你,就是想让你顺应本心,做你真正想做的事。”
张不周更咽无言。
“出生在镇国公府,就代表着你所拥有的要比寻常人多上许多,可是拥有的越多,往往失去的也越多。你说你的命好,在师父看来,并不好。年幼丧母,重病险急,与亲人分开七年不得相见。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山,光是不明原因的刺杀也遭遇两回了,更不用说你好心好意地出手制止人口买卖,反倒被打得皮开肉绽。不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不一样,你未必能左右得了他人的想法,未必说服得了别人的心思,但是你可以自己去做,自己去证明。”
“咱们这一支,修道不为长生,不为飞升,为的是走世间路,证世间道,做世间人。想修好道,先做好人。不周,你既已佩剑,就当仗剑而行。你应该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去做,路遇不平事,当慷慨踏平,无愧本心。”
张不周低眉顺眼“徒儿受教了。”
无为道人捋着胡须道:“这不是我教给你的,就算没有我,你也会这么做的,不是吗?去吧,去殿里好好看看她。这么多年了,她一定很孤单。如果知道你也来了她曾经来过的地方,一定会很高兴的。”
坐在菩萨像的底座下,张不周仰头看去,石像已经模糊不清,可是一张温柔的脸却在心里越发清晰。张不周想了很多很多,想到当年她的种种善行,想到被人当成牲畜一样插标卖首的流民,想到庄子上贫苦无依被水患困扰的庄户,想到康乐坊中险些被逼死的新宋遗姝,想到在一家顶梁柱战死以后从此无依无靠的老刘头和泥狗,忍不住垂头叹息。想到国公府年夜饭的那一桌没动几口就浪费掉的丰盛美食,想到老狐狸黄世仁家里的金碧辉煌,又想到康乐坊中一掷千金的豪客,再想到对鼠疫置若罔闻的渝州高官,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这个世界本可以不是这样的,娘亲。”张不周喃喃自语。
菩萨像不会说话,可是张不周却彷佛分明听到了一个温柔的声音轻声问道:“那这个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
张不周站起身,对着菩萨像躬身行礼,手里紧紧地握着那块玉佩:“我会给娘亲看,世界该是什么样子。”
渝州城里乱成了一锅粥。
原本富顺县有鼠疫的消息只限于极少的人知晓,可是几个突然发病的孩童,在渝州城郎中无能为力后不治身亡,更多的病患接连出现。渝州都尉杨一清慌了手脚,城中的医馆和药铺在这种时候,非但没有挺身而出,反倒是做起了缩头乌龟,在杨一清带人强行打开了几家医馆的大门后,称病不起的郎中越来越多。没了办法的杨一清硬着头皮来到刺史府,向那位喜好祥瑞的渝州刺史陆炳章报告。
蜀巴渝三州,蜀州是剑南道节度使的府衙所在,未设刺史。巴州人口少,面积小,再加上要面对南诏兵的袭扰,是出了名的穷山恶水,所以西南官场上流传着“宁当蜀州一小吏,不做巴州大刺史”的笑谈。而与富饶的南唐接壤的渝州,却是出了名的西南美地,美景美人,一应俱全。陆炳章能坐上渝州刺史的位子,还是当初赵陵的极力保举,在赵光废黜前朝皇室自立为帝的时候,这位前朝大臣又率先改旗换帜,一封洋洋洒洒多达万字的《贺新帝书》让赵光龙颜大悦,陆炳章也就继续坐稳了屁股下的椅子。
前几日富顺县两次来人,言称富顺县闹鼠疫,手下人倒是没敢怠慢,消息报了过来。陆炳章的意思是静观其变,倘若情况不严重,那就让富顺县自行解决,省的那个看不顺眼的县令程才以此为由要渝州支援钱物;若是情况严重,那更不能派人去了。派谁去?让人家去送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