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冒了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
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
从蓬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些活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啊!这不是我二十年来时时记得的故乡?
我所记得的故乡全不如此,我的故乡好得多了。但要我记起他的美丽,说出他的佳处来,却又没有影像,没有言辞了。
仿佛也就如此。
……第二日清早晨我到了我家的门口了。
瓦楞上许多枯草的断茎当风抖着,正在说明这老屋难免易主的原因。几房的本家大约已经搬走了,所以很寂静。我到了自家的房外,我的母亲早已迎着出来了,接着便飞出了八岁的侄儿。
……我的母亲又说起闰土。
这时候,我的脑里忽然闪出一幅多年以来难以忘怀的图画来:
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只会叫喊‘查呜’的东西尽力的刺去,那东西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
这少年便是闰土。
我认识他时,也不过十多岁,离现在将有三十年了;那时我的父亲还在世,家景也好,我正是一个少爷。那一年,我家是一件大祭祀的值年。
这祭祀,说是三十多年才能轮到一回,所以很郑重;正月里供祖像,供品很多,祭器很讲究,拜的人也很多,祭器也很要防偷去。(时隔多年,我也不曾了解到底祭祀的是谁,只识得那是一个人的轮廓,我怎的也无法看清它长的啥样,便以为真的是神仙显灵了。)
我家只有一个忙月,忙不过来,他便对父亲说,可以叫他的儿子闰土来管祭器的。
我的父亲允许了,我也很高兴,因为我早听到闰土这名字,而且知道他和我仿佛年纪。
于是我日日盼望新年,新年到,闰土也就到了。好容易到了年末,有一日,母亲告诉我,闰土来了,我便飞跑的去看。
他正在厨房里,紫色的圆脸,头戴一顶小毡帽,颈上套一个明晃晃的银项圈,上面有些花纹,我以为那是他父亲在佛祖面前许下的愿心。
但一个银圈子真能将他套住,我想是不能的。
他却是宝贵着,生怕别人摸着了,我见过他的时候没见他摘下过,便以为是某种乡下的旧俗。
这也辨得出他的父亲是喜欢他的。
他怕生,只是不怕我,没有旁人的时候,便和我说话,时常有时,我觉得他是想告诉我什么,但他偏偏不开口,我就以为也许是我俩还不够熟悉。
我们那时候不知道谈些什么,只记得闰土很高兴,说是上城之后,见了许多没有见过的东西,第二日,我便要他捕鸟。
他说:“这不能,须大雪下了才好,海面没有结冰的时候是没有的。”
我不知道为何不下雪的时候是没有的,但他是行家,我在这方面确实是个外行。
我于是又很盼望下雪。
闰土又对我说:“现在太冷,你夏天到我们这里来。我们日里到海边捡贝壳去,红的绿的都有,鬼见怕也有,观音手也有……”
我频频点头,他又像想起了什么,改了口‘晚上我和爹管西瓜去,你也去。”
“管贼么?”
“不是,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个瓜吃,我们这里是不算偷的。要管的是獾猪,刺猬,猹。月亮底下,你听,啦啦的响了,猹在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