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信陵君府,草堂。
“自今上登基算来,这是两年零八个月又十四天后我第一次看见太白山外的雪。”叼着老玉烟嘴,烟袋锅里空空如也,老爷子却好像品到了什么滋味。
“先生离京近三载,越发仙风道骨了。”慕容昕慢慢卷着手里的烟草,笑。
“道心未正,尘缘难了,终究还得将闲云野鹤的日子弃下,”魏徵从小侯爷手中接过卷好的烟草,慢条斯理地放入烟袋锅,轻轻点上火,“如今抽着这烟草,滋味倒与太白山下的苞米杆、叶无异。”
“老了,别说饭量比不得廉颇,吃什么,连味道都没了,就像嘴里嚼着蜡,”魏徵轻轻在桌子角磕去烟袋的烟灰,“京师这摊浑水,你师父我弟弟那个老狐狸半分都不沾,我还搅和个什么?”
小侯爷仍是慢慢卷着烟草,埋着头不搭话。
“此次老朽赴京,不为别的,只两条,”魏徵轻咳两声,“清河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父母不在了,钟瑜那个老小子也先我一步走了,我替他们送她出嫁,哪怕将老夫的骨血洒满塞外风雪,也要护她万分周全,这是第一条......”条字话音刚落,老爷子却是连续咳嗽不止。
慕容昕盯着烧得正旺的火盆,轻轻给老爷子拍着后背,仿佛哪一天,哪一年,四个小调皮蛋,也是在这样一个风雪交加的午后,轮流给老爷子拍着后背,现在,却只有他一个了,那时的银霜炭,也是像这样一般燃得通红吧,小侯爷有些记不清了。
许久,魏徵才缓缓直起腰来:“第二条,自今上即位以来,百姓安居乐业,也算得上海晏河清了,然则余以为尚有许多可补足之处,这有一份奏疏,我死后你代我呈上。”
慕容昕小心翼翼从魏徵手里接过一个铁匣。
“我死后,匣子自会打开,除了奏疏,里面有部书,是我在太白山这三载所著,你和诸爕闲来无事,可以多翻翻,还有本古卷,当日从你兄长处借的,看上去无甚奇怪的地方,却又处处古怪,我是专研不了了,留给你吧,也算物归原主。”说下这一大串话,魏老爷子喘着气,连烟袋杆似乎都有些拿不稳了。
“先生累了,我扶先生回去休息吧!”小侯爷左手夹着匣子,右手扶住老爷子。
踏着厚厚的积雪,转过几道回廊,在住处前数名方才屏退的仆人接手扶住老爷子。
临进房门前,老爷子回头道:“和亲副使,即使晋阳不荐你,老夫也会点你的将,刚进城那日,我去见过清河,便知道此事是你施为,很不错,但愿你将来,不会忘记此番初衷,这京师里,忘记初心的人,太多太多了。”
“你们照顾好先生。”慕容昕目送魏徵进屋,阶前行礼毕。
魏徵终究还是秉持了生前不对威烈皇帝上一谏、不对朝政发一言的誓言,而慕容昕代他所上的奏疏也以《谏威烈帝十思疏》传于后世。
雍侯府,晋阳公主和吴露艳的对弈似乎正激战正酣,坐在一旁的慕容昕却无心湖心亭的这一盘棋局,宛自盯着湖边的枯藤老树,脚边的火盆里,除了银霜炭,赫然还躺着只龟板。
“我记得有人从不自己占卜的,”晋阳公主落子,右手托着头,笑,“说什么别人的占卜,还有不信的理由,而自己的卦象,哪有不信的道理,今儿是怎么了?”
“逆天改命之人,自古皆无,我今日所占所卜,自然也不是我自己。”慕容昕笑,脑海里印出当日在学宫,信陵君教授占卜之时所说——逆天改命之人,自古皆无,所以我从来不给自己占卜,不是信命,而是从来如此,便少了几分改命的勇气,不如不知。
凡事如此,自古如此,便是如此。
“自己的命尚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