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方晓慧会主动敲开我的房门,那时我还在准备把早饭剩下没吃完的菜热一下,当做午餐,方晓慧仿佛一朵腊月里初露花蕊的傲梅,站在门外对我说:“我们去外面吃饭吧,我请客。”她已经化好了妆,重又绽开了一点粉红的笑容。我以为是我听错了。她又重复了一遍。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结结巴巴地说:“可可可可我已已已经……”我把手指向了已经插上了电源的电饭煲。方晓慧不听,一把就把我踉跄地从里头扯了出来。那时候我才算知道大得可以和膀大腰圆的壮汉掰手腕的力气是种怎么的可怕。然后她把房门顺手一关,也不管我手里还拿着锅铲和没带钥匙。她拿过锅铲,放在了她家客厅的桌上后,就领着我到了她常去的一家餐馆里,说是她小时候父亲经常带一家人去的地方。一路上,我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辩驳或反抗的权利。哪怕用手机明确地表示了不用她这么破费的,她也选择直接无视,十分熟练地就接过了服务员恭敬递来的菜单,然后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点了最后总价743元的五个菜。
那张发票我一直留存到了一年后,在我不得不慌张逃离这个城市那一天,我是在那本样书里发现了它,和方文静在我生日那天送我的书签一起滑落在了地上。我看到时,心里油然地痛了,因为那时,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到这里了。可我连把它们捡起的时间都没有,就匆忙地把书塞进了包里,以最快速度地冲到卡文迪许身边后,抓住他的手,再次一齐跃下八层楼的阳台。然后化作一道银光消逝在了摇摇欲坠的西天。从那一天后,我发觉我的余生都在逃亡。
相对而坐时,方晓慧很平静地向我讲述了她所能记忆起的迄今为止的一生。印象尤其深刻的片段,她甚至可以细节到那天她穿的鞋子中间的图案是小熊维尼。那是小学四年级的一次期末考后,她门门都考到了一百分,父亲按照约定,准许她到动物园游玩一下午,但必须在下午五点时回家,车子会在门口准时接她。而他本来答应下会陪她一起的,却在前一天说有个大领导要下来视察,他必须陪同,就改叫了方文静做她的同伴。一路上,方文静都蹦蹦跳跳地像只疯兔,她面上虽表现地也很开心,心里却是十分难过。有时她都会想是不是因为自己并不是父亲亲生的,所以他才会对自己那样冰冷得像冬天的铁块。到点时,方文静和她一起坐上了来接她的黑色轿车。方文静说:“哇,我超羡慕你的,有个当了那么大一个官的爸爸。”其实不止是方文静,所有知道她家境的同龄的小伙伴看她时都是羡慕的眼神。虽然他们并不知道那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在父母和环境的影响下都觉得那是十分了不得的事,尤其是在见到她上下学都有专车接送的时候,更加确信了他们的这种感觉。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方文静对他们才是真正的羡慕,她是多么地渴望能有视她作掌上明珠的父母。母亲对父亲向来言听计从,她只有在和奶奶在一起时才能体味到片刻难得的宠爱。
紧接着她又说起了她的父亲。
她的父亲继承了她爷爷的遗志,在恢复高考的头一年就考进了军校,矢志不渝地想凭一腔热血报效祖国。毕业到了基层后,以敢打敢拼、刻苦训练闻名部队,连续八年都是模范标兵。上面的人一打听出身,原来是抗美援朝老兵的后代,又见是个好苗子,愣是把他这从未走动过关系的乡下小子提拔到了地方的机关单位工作,而且上来就是给区首长当文员。虽是个小角,却借着首长的人脉认识了不少上至中央、下到地方的大小军政官员,也见识到了政局之中的另一片天地,比他无数个日夜里思想的枪林弹雨还要险恶。他很高兴,觉得在这里自己更能有一番大作为。于是他就在首长上调中央之际,开口要了一个不大却人人都眼馋的位置。老首长初听时先是一惊,他没想到这个平时在他跟前向来寡言少语、行事干脆的小伙子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