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我却记得不大真切了。我斜坐在轮椅上,拿着枯老的手轻抚卡文迪许的头上衰败的毛发,问方晓慧道:“那天上午,我是怎么走到你的房里的?我好像问了你什么,然后又回去了。”
方晓慧露出一丝笑意,道:“你拿了一支笔和一张纸给我,我记得很清楚,上面写着‘能把你的微信或QQ写在这张纸上告诉我吗?’。字还有点好看。”
“然后呢?”我又问。
方晓慧标志性地拢了拢她鬓角垂落的银发,道:“然后我看你局促地立在地上,活像个给老师交到了办公室的孩子。本来都厌恶你到骨子里去了的,可我到底还是当过小学老师的,看到你那样子,心还是软了下来。在上面写了我的电话号码,也是我的微信号。然后你就蹑手蹑脚地拿着纸和笔回去了。我都没放在心上,还是一个人仰倒在客厅的沙发上,悲哀我过去可笑的人生。”
“你的人生,并不可笑!”我甚至有些气愤地打断了她。尽管我还是关于她的记忆还是模糊,但这样评价自己,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允许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无论好坏,只要对得起这天,对得起这地,他就不会是个笑话。
方晓慧的眼里闪出了一星热泪,饱含深情地说:“谢谢。”
看着她依然美丽的双眼,我的心里也涌出了一阵热流,暖开了记忆的冰层。
我想起了一些方晓慧给我说过的事。
方晓慧生长在离这上千公里的一个沿海城市,在第三次世界大战前还是当时首屈一指的国际化大都市,现在已然只是一片浸泡在海水里的废墟了。大约是在她八岁时,因为父亲工作的缘故,她们全家都搬到了后来她结婚又生子的地方,就是我和卡文迪许生活过的那里。她的家境,无论是在老家还是在新搬到的城市里,都算得上是殷实,所以直到她大学毕业后的三两年,她都一直过着无忧无虑的公主式的生活。安逸的生长环境孕养了她的温柔,父亲对她军队式的管教又造就了她的刚强,而自小就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却也给她了最为致命的缺点,那就是自傲。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自己比别人差,那比任何的羞辱都还要难受百倍。所以她极少在人前哭,而且哭了后也会立马恢复到平日里的微笑,哪怕是强装出来的也好,至少不能给人看见她狼狈的样子。
她在确信自己给前男友劈腿时,她对他的所有爱恋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完全熊熊燃烧的愤恨。若不是有前男友的一巴掌,她可能永远都不会从那种疯狂中醒来。可那一下,却也拍碎了她玻璃般脆弱的自尊。然而她所受过的教育教会她为这种事自杀并不值得,她就把所有的苦和泪都吞进了肚里,在漫长的黑冷的夜里一点点独自消化。
人从来都是一点点地给击垮的。
前男友劈腿的痛还像一把刀子似的插在她的心上,家里又出了父亲给双规了的乱子。虽然她很早之前就和家里闹僵了,但她还是不能不回去看看。结果如她所料,父亲给纪检人员带走的那天夜里,母亲和年迈奶奶都惊惶地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母亲边拿纸巾拭泪边安慰身边的奶奶说:“他只是给上面叫去谈话,今天晚上就可以回来了。”其实早在那些收礼的人一批接一批地在家中进进出出的时候,她就已经预见会是这么个结局了,她也含蓄地正告过向来严厉的父亲,不过父亲武断地批评了她。不过她倒并不是为了这个父亲和吵翻的,虽然父亲有错,但那毕竟是自己的亲人。她是因为报大学选专业的事才和父亲彻底决裂的。父亲一心想要把她安插进国家系统,他说凭他的政治资源,不出三两年就可以把她提拔到一个绝好的位置,强制她报考政法大学。可她从小到大都只想当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为了坚持自己的梦想,她拿出积攒了十余年的勇气,在填报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