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足地笑:“会越来越好的。日子长着呢。”
如今他很喜欢说这句话,日子长着呢,什么都可以不缓不急,慢慢来过。他是满足的,已厌倦厮杀,厌倦争斗和权力,他尤其渴望成为一个最平庸的男人,和一个女人去逐渐尝试这世间所有平庸的快乐。
这一桌糊烂的饭菜对他而言,就是那么多他未曾体验过的“平庸的快乐”中的一种。
我亦由他的快乐中体会到快乐。
一个女子,哪怕成了皇后,垂范天下,都不比一个平凡女子的快乐——只是一个妻子,每日想不同的菜式喂饱夫君和孩子,细心为他们添置四季的衣裳,听他们夸赞或抱怨。诡艳凄凉的命运煎熬,同她是无关的。
我一笑。想起昔年宇文泰也想同我索要这种“平庸的快乐”。然而我没有给过他。连一碗不那么甜的绿豆百合汤都未曾为他煮过。
暗绿色的汤汁,小火慢煮而成,一粒粒饱满细小的绿豆都开了花,煮散在汤汁里。又飘着几片雪白软烂的百合,吹凉了,存在装满冰块的大盆里。他夏天时尤为喜爱,午后一定要吃一碗。
我同他成婚十多年,竟连这一点最普通的人夫该有的快乐也不曾给过他。
对面的男子突然不解地看着我:“你怎么哭了?”
我大梦初醒一般,一摸脸颊,湿湿一片。
我竟失态了。
他以为我懊恼这一桌不像样的饭菜,走过来揉一揉我的手,又将我揽到胸口上,说:“这有什么好哭的。一顿饭菜而已。”
我逗留在洛阳不肯离去。日复一日地,为他做着一日三餐。连衣服都添置了几身。
转眼就冬天了。
他整日白白地守在我身边,哪里也不去,什么也不做。日子荒芜着,如庭院里久未拔除的野草。
荒草蔓生,覆满了我的心。
如愿的心中渐生不安。他一遍遍地安抚我,告诉我,这平凡的生活是他多年所想,为此他愿意放弃一切。
这天夜里,我梦见了邕儿。
从头开始,从生他的那一刻开始往后,一点一滴都重现在梦中。
我想起了,在难产将要死去的时候,我是那么盼望着再见一次宇文泰。在那时候,我清晰地辨认出自己的心,我爱他,真实而坚定。
我梦见邕儿牙牙学语,蹒跚学步。梦见宇文泰慈爱地抱着他,教他说“家家”。
他那和父亲一模一样的狭长凤目晶亮闪光地看着我,问:“家家,你何时回来?”
他已六岁了!
我嚯地睁开眼睛。
窗外天光微亮。又是一天了。
我还伏在如愿的胸前。抬眼看他,他不知何时已醒了。正用一种苍凉无奈的眼神看着我。
“你是不是想念长安了?”他轻轻问。
我无言以对。这一刻进退两难。
“你在梦里唤着邕儿。”
我默默半晌,说:“我生他的时候难产,差点死掉。”
他支起肘撑住头,看着我:“我没见过他吧。也不知长什么样。觉儿倒是长得像你。”
我一笑,脑中现出邕儿那沉稳的模样:“邕儿长得像他父亲,脾气也像——”
一瞬间话便凝住,无法往下。
他父亲,是我们都背叛了的那个人。
“莫离。”他抚着我的脸,轻声细语,“不要再想这些了好不好?我们明日就离开洛阳南下去。我们在会稽置一份薄田,自给自足,有自己的生活,还会有自己的孩子。我挣扎了大半生才又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