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膝盖,好半响才说:“我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封建。这种恨,来源于父母。想必你也知道,他们明明是出国留洋,受过新教育开化的人,还要听信什么土方子,什么偏道士。”文薰一时,竞也无其他话可说,“他们也是想让你好好长大…”莫霞章轻笑,“如果我不明白这一切都出于慈爱之心的道理,我今日就不会愿意在这个家里住着了。若只是为了养大孩子,医术、食补、营养学问……哪个不比糊弄性别科学靠谱?”
文薰敏锐地察觉道:“你气的不仅仅是这件事本身?”莫霞章似乎陷入回忆,眼睛都有些发直,“你应该听说过,整个大中国每年都要因为迷信而死很多的人。想生儿子却生了女儿的人,因为不想让女孩占了家里孩子的位置,或把女婴送走,或把女婴溺死;哪怕生下来是个男孩,只要被算命先生掐指一算,得出克父克母的言论,那么这个家里从此就不再有他的位置,或是送给别人代养,或是遗弃……
文薰捂着胸口,这段话戳中了她,因为高中时就有一位同班同学是第二种情况!
她仍记得那位同学清冷待人的样子。他本来是一个拥有很好家庭的孩子,却因为一道批命生来便和父母离心,他正是由家里的帮佣养大的。若他本来就是帮佣的儿子,那他也无话可讲,可偏偏帮佣养大他之后,他又被父母接回了那个早就没有他立足之地的家。他本来应该是有家的,父母离了他。他本来是能有家的,父母又再一次剥夺了他。
文薰的眼神变得哀伤起来,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或许过于片面。这世上有各式各样的父母,就能有各式各样的儿女,各式各样的亲子关系。“这些克父克母的言论只是用在孩子身上的迷信,还有更多。诸如吃人血馒头可以治病,一些人生了病不去寻医问药反而找神婆要符水,清明节时大风引起的火灾偏说是有恶鬼为祸……这些都不是最可恨最可怖的例子。再往前朝去算,谁能料想这个国家的百姓曾经经历过什么?”莫霞章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命运,他在这些思考中倾注了更多的同情,“趋吉避凶是人之常情,可奉为圭臬,是不是太过分了?我或许是运气好,得了个当女孩养大的判词,若是那巫道再混说些,我又是会被溺死,还是会被送到别人家里去?我只是一个我,天下却有多少个我]?”文薰想到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关于迷信的新闻,也沉默了。霞章传达出来的痛苦,是能令人刻骨铭心的,“没有读过书的人,因为缺少知识而受到蒙蔽我能理解,可为什么见过工业机械、见过现代文明、了解过科学和无神论的人,还会这样?若是上不行,下如何效?如今上都不行,为何下还在效?很多人都在寻找,中国人到底病在哪里?无非病在有权有钱有势的人都还在愚昧,还在延续陋习,还在流脓生疮!”他又看向她,情深依依,“文薰,你心极善。所谓夫妻一体,我知道你自然是把我看得和你一样重要,才想让家庭和睦,才会耗费时间为这种事忧心。只是我和父母之间的心结无从解起,我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你以后若觉得为难“别这样说。"文薰用指尖轻轻盖住他的嘴唇,“你同样也是因为以己度人,才会有这么多思虑,才会有这么多的纠结悲愤。”她郑重诚恳地说:“霞章,我知道你是一个极其心软的人。你会因别人的苦难痛苦,你也极善于同情别人。你的这些品质让你更加美好,也让我更加倾慕你。你已经这么好,我不该对你有所要求。可我不是圣人,我也有私心。我只希望你能时刻顾及一下自己,不要因为多思,多愁,伤了身体。无论是想改革,还是想创造,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莫霞章听得感动,眼中又浮起泪光。
他伸出手来,长臂一揽,紧紧地拥住文薰,把头靠在她的身体上。文薰心中也是悸动。她搂着丈夫的脑袋,轻轻摸着他的头发,觉得他又可爱,又可怜。
心里更是忍不住想到:今后该要对他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