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寰说得轻飘飘的,脚下步子不停,却将姜聆月惊得木木呆在原地,谢寰侧目去看,见她整张脸血色尽失,一动不能动,全如失了生气的瓷娃娃。
他恍若未觉,拧了拧眉,话中关切不带一丝虚情:“女郎怎地了?”
姜聆月只觉老天向她开了一个巨大的顽笑,她原本因着谢寰的反常决定满腔愤懑和不解,这一个诡谲的梦却让她所有的情绪都扑了空。
她茫然四顾,一时竟不知该向谁说理了,张了张唇,只问:“殿下还梦见了旁的么?”
谢寰闻言却有些迟疑,“女郎当真要听?”
姜聆月应是。
于是她就听到谢寰用他一贯的、如珠碎玉的嗓音不疾不徐道:“女郎执意要听,某也无法,万望女郎不要觉得冒犯。那场梦的末尾,我似一缕孤魂徘徊在汴京城内,无意窥得女郎的结局。”
“女郎的兄长战死,自己孤身病逝于老宅,与我的死期仅仅三日之隔而已。”
他无奈地笑了笑,因罚跪疏于打理的发丝哀哀地垂下一绺,垂在他肩头的银丝暗纹上,衬得他削尖的下颌似一件薄白的汝窑釉,“是以我才觉得与女郎同病相怜,甚至称得上一见如故。这节骨眼上,番邦异动频频,朝廷阿党比周,圣人其实并不乐见皇子与高门结亲,而女郎的兄长在任鸿胪寺丞,接手了姑墨使团的一桩案子,却因事告假了……恐要被人捏住了做文章,此情此景,亟需人施以援手。”
“如此看来,我们岂不是最合宜的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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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聆月入宫前就觉得,所谓家宴十之八九是场鸿门宴,当她在宴上亲见到声名远扬的高惠妃及其子誉王时,这则猜想就被完全佐证了。
果不其然,圣人说是召见她,实则不过在开宴时小坐了会,秉持着一国之君喜怒莫测的作风,眼风都没向外人递过一个,略说了几句场面话就离开了。
姜聆月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窥清,只是撇到了他踅身的背影,巍峨中带着点日暮西山的颓势,华服梁冠,形单影只,一步一步没入重重珠帘之中。
她从中嗅到一丝悲凉的气味,细想之下却觉得他身为君王富有四海,即便整日作出如丧考妣的模样,仍是能将许多人的哀乐捏在掌中任意把玩,实在无甚需要她一介小民同情的地方。
她啜了口六丝汤,汤汁顺着喉管暖和她的身躯,殿内笙歌管弦不绝于耳,她的思绪却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直到周遭目光齐齐落到她一人身上,她才察觉出异样。
不等奉酒的女使提醒,她径直起身,诚惶诚恐向上座行了一礼,“臣女生平第一次得见天颜,着实被天家的威严镇住了,一时失神,不曾听见娘娘问话,万望娘娘宽恕。”
她一面说,一面用指尖绞着腰间的丝帕,将头埋得一低再低,这副担不起事的小家子做派,果然惹得高惠妃裂开红唇,轻飘飘饶了她这一遭,甚还有耐性命下人对她复述一遍:“娘娘赐你团鱼羹,为何不食?可是不喜娘娘所赐?”
团鱼羹?
姜聆月不着痕迹转了转视线,颇费了些眼力,才在食案的边缘发现一盅浮着白沫的团鱼羹,俨然是放了多时已经发凉,不消挨近了闻,都有一丝腥气钻到她鼻尖。
她压下眉头,嗫嚅了半晌,才道:“禀娘娘,娘娘亲赐,臣女岂有不喜之理?一则是臣女身子不济,许多物事沾都沾不得,一沾就会遍身发红疹,甚至喘促不得卧——这团鱼羹中去腥的茱萸就是其一。”
“再则,这团鱼于娘娘这般体健之人,是滋阴清热的补物,如若能够,臣女也愿拨开那些茱萸,沾一沾娘娘的福泽。然臣女这身子骨…阴寒至极,实是无福消受……”
话到末尾,她发出的声音已是细若蚊蚋,若不竖耳去听,恐怕如何也听不分明,得亏今日是高惠妃坐镇,她代掌凤印多年,积威深重,六宫中人谁有不服?况且姜聆月吐露的是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