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柱国之才,主持度支,或可……或可解此燃眉之急,救得一方百姓于水火!陛下!臣……万死叩请……乞骸骨!”
方钝语毕,玉熙宫内一片死寂。
徐阶的袖袍微微颤动,眼眶瞬间红透。
吴山死死咬住下唇,齿间渗出血腥。
就连严嵩身后跪着的吴鹏等人,亦觉喉头哽咽,急急垂首掩饰。
这一刻,满殿朱紫,无不恻然。
谁都知道,方钝的辞官,绝不仅仅是因为眼前的国库空虚和灾情惨烈!
他这是要以自身辞官,主动担下海瑞那封字字见血的奏疏中所指责的“未能推广’番薯之失!杜延霖、欧阳必进提前一年上表请求推广番薯,朝廷却未能重视,以致错失良机。
如今灾情如火,饿浮盈野,朝廷总得给天下一个交代!
而方钝此刻自请辞官,自诉德不配位,其意已是昭然一一他方钝,这位掌管天下钱粮的户部尚书,甘愿成为朝廷给出的那个交代!
而这,更是一场无声的交换!
他刚刚保荐了杜延霖!方钝这是在用自己头顶的乌纱,更是以一生清名功业为注,为杜延霖铺路,为大明,为苍生,换一个可能!
帘幕之后,依旧是久久未有声息。
但那玄色的身影,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良久,嘉靖帝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低沉而缓慢:“卿之心迹,朕……知之矣。”
皇帝缓缓抬手,指向方钝高举的乌纱:“卿执意如此,朕……准了。”
“谢陛下隆恩!”方钝声音哽咽,再次深深叩首。
“卿去之后,户部重责,关乎国脉。谁可继之,担此千斤重担?”嘉靖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深沉。方钝保持着叩首的姿态,略作沉吟,奏道:
“启奏陛下。臣以为,现任仓场总督、户部右侍郎高熠持身谨严,精于钱谷,堪当此任。”“高熠……”嘉靖帝低声重复这个名字,似乎在记忆中搜寻印证。
片刻后,他微微颔首:“高熠刚正,朕亦有所耳闻。既为卿所荐,必有其能。”皇帝不再犹豫,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黄锦!拟旨!”
“奴婢在!”一直屏息凝神的黄锦,立刻躬身趋前。
“其一:户部尚书方钝,久历部务,夙夜在公,虽勉力支撑,然终难挽颓势。今三省告急,度支维艰,国库空虚,黎庶倒悬。此皆主事者之责也!念其年高体弱,积劳成疾,赦免其罪,特恩准致仕归养,赐金百两,驰驿还乡,沿途地方悉心照料。所请,照准!”
“其二:着升仓场总督、户部右侍郎高耀为户部尚书,即刻到任视事!望其恪尽职守,清慎勤勉,不负朕望!”
“其三:河南兰阳县知县海瑞、浙江提学副使杜延霖,着即开缺,暂解本任。命其二人即刻交割印信、公务,星夜兼程,赴京述职!沿途驿站务必妥为供应,不得延误!”
徐阶闻言,不由得心神剧震,随即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荡。
方钝以辞官担责,竟真地为杜延霖铺就了一条直通御前的路!
更将那个命悬一线的海瑞,从风口浪尖生生拽了下来!
这盘棋,豁然开朗,却也凶险万分!
当然,这也全赖杜延霖当年那封《治安疏》的铺垫,让皇帝对直谏已经有了些许“抗性”。否则,海瑞此番字字见血的奏疏,绝无可能如此风轻云淡地收场!
此时,方钝俯首再叩,声音恢复了平稳,带着卸下重担后的释然:“臣方钝领旨谢恩!”
他庄重地将那顶乌纱帽放在身前冰冷的金砖之上,如同放下自己一生的抱负与责任。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对着帘幕,行下了最后一次叩拜大礼。
额头轻轻触地,动作缓慢而沉重。
一下。
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