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暖阁的檀香在冰雾中袅袅升腾,与硝石消融的凉气缠在一起,在墙架上的尚方宝剑旁绕了个圈。朱厚照指尖划过鲨鱼皮剑鞘,鞘面泛着暗哑的墨色光泽,是用南海陈年鲨鱼皮鞣制而成,摸上去糙中带韧。
剑穗上的东珠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每颗都有拇指大小,是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带回的贡品。这柄剑自太祖朱元璋年间传下,剑格上雕刻的五爪龙纹早已被历代皇帝的手摩挲得光滑温润,锋刃虽藏于鞘中,却像蛰伏的猛兽,透着一股慑人的寒气。
“张永,取下来。”
朱厚照对侍立一旁的张永道,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寻常物件,目光却没离开剑鞘上的龙纹一一昨天英国公府管家跪在宫门外求情的样子,还清晰地印在他脑子里。
张永连忙上前,双手托住剑鞘底部,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小心翼翼地将尚方宝剑从墙架上卸下。剑柄入手沉重,足有七斤重,他的指腹触到冰凉的鎏金剑柄,心里竞莫名发颤一一这可不是普通的兵器,是太祖爷立下的“先斩后奏、皇权代行”的象征,开国至今,能用它斩勋贵的,不超过三人。“让锦衣卫千户陆安来,持此剑去京营。”
朱厚照转过身,目光落在刚走进来的陆安脸上,“交给王守仁。”
陆安愣了一下,随即躬身:“臣遵旨!”
他刚从诏狱回来,赵三儿还在里面哭喊求饶,此刻见陛下要赐尚方剑给王守仁,心里已隐隐猜到几分定是为了敲打那些不安分的勋贵。
“且慢。”
朱厚照叫住他,语气陡然加重,像一块冰砸在暖阁里,“传朕的话一一练兵期间,王守仁可如朕亲临,京营大小事务,由他全权决断。”
陆安的呼吸猛地一滞,膝盖下意识地绷紧一如朕亲临?这四个字的分量,比尚方宝剑本身还要重!当年宣宗爷赐剑给张辅,也只敢说“可斩副将以下”,从未有过“如朕亲临”的权限。
“若有不从者,”
朱厚照的声音像淬了冰,一字一句砸在陆安心上,每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上至国公,下至士兵,均可格杀不论!”
“嘶”
陆安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没拿稳张永递过来的宝剑,东珠剑穗撞到剑鞘,发出“叮咚”的轻响,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刺耳。
上至国公?当今英国公张懋、定国公徐光祚都是靖难勋贵,世代袭爵,连先帝孝宗都要敬三分,陛下竞然允许一个五品参军对他们“格杀不论”?
这哪里是恩宠,简直是把尚方宝剑变成了王守仁的“屠刀令牌”,是明晃晃地告诉勋贵:京营的事,朕说了算,谁挡路谁死!
陆安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不敢有丝毫表露,只是将头埋得更低,额头几乎碰到地砖:“臣……臣领旨!万死不辞!”
他捧着尚方宝剑退出暖阁时,后背的官服已被冷汗浸透,黏在皮肤上。
六月的骄阳晒在身上,金光刺眼,他却觉得比腊月的寒风还要刺骨一一这位年轻的天子,手段之狠、魄力之强,怕是比太祖爷还要令人心惊,那些想拿捏王守仁的勋贵,怕是要栽个大跟头了。
京营帅帐内,烛火跳跃,映得沙盘上的营垒标记忽明忽暗。
王守仁正和张仑、徐延德、沈希仪围着沙盘推演阵法,案上还放着刚拟好的《三日操练验收章程》,墨迹未干。
“末将觉得,骑兵营该布在左翼,若是遇袭,可借西山地形迅速迂回包抄,这是广西剿瑶匪时的老法子,管用!”
沈希仪用手指在沙盘左侧划出一道弧线,指尖沾了不少沙土,“上次跟瑶匪交手,就是这么把他们困在山谷里的。”
张仑摇头,拿起一根代表骑兵的小旗,插在沙盘右侧:“左翼是沼泽地,骑兵进去就是陷坑,根本跑不起来,不如放在右翼的开阔地祖制里三大营布防,骑兵向来守开阔地,防的就是蒙古人突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