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暖阁里。
地龙烧得正旺,炭块在炉子里“噼啪”炸响,火星子蹦到铜炉沿上,瞬间灭了。
那炽热的温度,将紫檀木架上的青瓷瓶映得泛起红光——瓶身上的“松鹤延年”纹,竟像被烤得活了过来。
刘瑾踩着满地炭灰。
灰被踩得“沙沙”响,他刻意放轻脚步,缓缓走进来,青布蟒袍的下摆扫过炉边的铜火箸,带起一阵热风。
此时。
朱厚照正对着《出警入跸图》出神。
画是弘治年间画的,描的是先帝出巡的排场,他指尖点在画中锦衣卫的甲胄上——甲片上的金粉都快磨掉了,却仍闪着冷光。
“刘瑾,名单查得如何?”
朱厚照没回头,声音透过暖阁的热气传过来,带着一丝慵懒,却压得人不敢怠慢。
“回陛下。”
刘瑾躬身递上名单,指尖因紧张微微发颤——纸页被汗浸湿了一角,“共查出二百三十七名嫌疑人,分布在十二处宫苑,其中仁寿宫十七人,宪宗爷的康妃、静妃宫中各有九人,太医院六人……”
他报得又快又细,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朱厚照没看名单。
视线仍停留在画上,指尖顺着画中锦衣卫的佩刀划了道弧线:“康妃和静妃?她们的宫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嫌疑?”
语气里带着疑惑,指尖却猛地顿住——画轴被按出一道折痕,像给那锦衣卫的刀添了道血槽。
“回陛下。”
刘瑾压低声音,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碰到地砖,“康妃娘娘的掌事太监刘成,是寿宁侯张鹤龄的远房表侄,先帝去世前三天,曾私自出宫五次,每次都往张府跑,回来时袖袋里鼓鼓的,估摸着是递信。”
他没敢说“送钱”,却比说出来更明白。
朱厚照的指尖猛地攥紧。
画轴被捏得发皱,他转身接过名单,朱笔在“康妃宫”三个字上重重一划——朱砂汁沁透纸背,像滴了滴血。
“今夜子时,开始抓人。”
他下令,声音里没了刚才的慵懒,只剩冰碴子。
“抓人时动静要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刘瑾发白的脸,“但谁要是敢拦,不必请示,直接斩了。”
刘瑾心头一凛。
膝盖“咚”地磕在炭灰上,灰被震得扬起一层:“老奴遵旨!”
他答得干脆,后背却已被冷汗浸透——连宪宗爷的太妃宫里的人都敢动,这新皇的胆子,比太祖爷的屠刀还硬。
“去吧。”
朱厚照挥挥手,重新看向那幅画,“天亮前,朕要看到所有人都在诏狱里待着。少一个,你自己去诏狱补数。”
“是!”
刘瑾领命,退得比来时快,袍角带起的风,竟让暖阁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刘瑾退出暖阁时。
正撞见张永端着夜宵过来——托盘里是碗冰糖银耳羹,热气腾腾的。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瞥见张永眼里的震惊——那震惊里藏着“真敢动太妃”的难以置信,也藏着“幸好没让我去”的庆幸。
这新皇。
竟真的敢动宪宗爷的太妃宫里的人!刘瑾咬了咬牙,脚步更快了。
夜。
越来越沉,像泼在紫禁城上的墨。
宫道上空无一人,青石板路被月光照得发白,连巡夜禁卫的甲叶摩擦声,都在空旷的夜里荡出很远——“哗啦,哗啦”,像谁在摇碎银子。
“动手!”
随着刘瑾一声低喝,声音压得像猫叫,三百名东厂番役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鬼魅——他们早就在宫道旁的阴影里蹲了半个时辰,此刻扑向各处宫苑,鞋底子沾着露水,没一点声。
最先遭殃的是御膳房。
两个被列入名单的厨子正蹲在灶台后喝酒——土陶酒壶放在案板上,旁边还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