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桩,感受着那冰冷的、嵌入大地的力量,沉声问道,目光却仍停留在那简陋的祭坛上。
“回禀部堂,”一名曾随杜延霖南下的工部属吏躬身回答,语气复杂:
“正是。此堤原名“兰阳沉排坝’,乃河南境内唯一未循招标法所筑之堤。当年杜提学亲征民夫,搏命沉排,其后又加筑月牙堤,深打桩基。前年夏秋,南直隶丰沛溃决,洪水滔天,河南亦遭巨汛冲击,然此堤……岿然不动!”
那属吏说着,指向堤身一处:
“部堂请看,那草窠里嵌着的草标,便是前年洪峰最高水位线。”
欧阳必进走近细看,那草标几乎与堤顶平齐!
如此高的水位,这堤竞能安然无恙?
他心中震动,仅此一项,便胜过万千奏报。
而刚才所见那无声的祭祀,更是将这份功绩,深深烙印在了这片土地和人心之上。
一行人沿着堤岸前行。
堤旁田野间劳作的农夫,堤上巡逻的护堤民夫,看到这大队人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远远张望。欧阳必进示意众人停下,独自带着一名长随,走向堤下不远处一个正在歇息的老农。
那老农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见来人气度不凡,有些局促地站起身。
“老丈不必惊慌,”欧阳必进和颜悦色道,“吾自京城来,路过此地。见此堤坝甚是雄壮,那堤坡上的香炉石碑……”
“哎哟,老爷问这堤?”老农一听堤坝,浑浊的眼睛里顿时有了光彩,局促一扫而空,指着身后的大堤,声音都洪亮了几分:
“这可不是一般的堤,俺们都叫它“杜公堤’!是杜青天领着俺们,拿命换来的活命堤啊!”他顺着欧阳必进指的方向看去:
“您说那香炉石碑?那是俺们庄子上的人,还有附近几个村子,自发弄的!杜青天救了俺们,俺们没啥能报答的,逢年过节,或是心里念着了,就来这儿烧炷香,磕个头,求老天爷保佑杜青天平安!那石头上的字,是俺们村识字的老秀才写的,大伙儿凑钱请石匠刻的!让后来人都知道,是谁给了俺们活路!”“杜公堤?”欧阳必进心头猛地一跳,这个称呼的分量,他太清楚了。
非是朝廷赐名,非是官府称谓,这是百姓发自肺腑的铭记!
“对!杜公堤!”老农用力点头,眼中泪花闪动:
“老爷您不知道,前年那光景,黄河决口,大水像天塌了一样冲下来,俺们这儿就是阎王殿的门槛!要不是杜青天来,顶着雷,扛着刀,跟俺们一起跳进黄汤里打桩沉排,跟俺们一起啃窝窝头睡堤坡,哪有今天的活路?哪有这金疙瘩一样的堤?去年大水又来了,乖乖,那水头比前年还猛!可您瞧,这堤,纹丝不动!杜青天修的,是铁打的堤!是俺们万家生佛啊!”
老农越说越激动,声音哽咽:
“俺们庄子上的人都说,这堤,就该叫“杜公堤’!让子子孙孙都记住,是杜水曹,是杜青天,给俺们修的这保命堤!”
欧阳必进静静地听着。
老农粗糙的话语,带着泥土和汗水的味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击着他的心扉。
他环顾四周,堤上其他民夫也围拢过来,七嘴八舌:
“是啊,杜水曹是好人呐!一心就为了俺们百姓!”
“他那时候,天天在堤上,比俺们还累!”
“开封城外万民书,俺们村也按了手印的!”
“听说杜青天现在在南方当大学问官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再回来看看他修的堤……”
欧阳必进默然良久。
他走到堤边,俯身抓起一把堤上的夯土,用力一捏,土块坚硬如石。
他又走到沉排坝前,看着那深深楔入河床、经历洪水冲刷依旧牢固的巨木桩基。
最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不起眼的角落,落在那积灰的香炉、沾水的野莓和刻着“永世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