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扶贫资金台账,纸页泛黄,边角卷曲,指尖停在“村级误工补贴”那页,故意皱起眉,嗓音低沉,“这数字我看不懂啊——王婶家上个月就干了三天活,咋记了七天?”
台下炸开一片议论,像锅烧开的水。
联络员的瓜子突然停在嘴边,眯眼盯着他,嘴角的笑意僵住。
肖锋却像没看见似的,挠了挠后颈,指甲刮过皮肤,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我这人笨,要不大家跟我一块儿看?”他把台账往台前一推,动作带得桌上的搪瓷杯晃了晃,杯壁“叮”地撞上台面,泼出半杯凉茶,褐色的水渍在账本上晕开,像一道无声的控诉。
联络员“噗”地笑出声,重新翘起二郎腿,鞋底沾着泥,轻轻晃着。
他身后的几个青壮汉子也跟着笑,其中一个拍着大腿喊:“肖书记这文化水平,还不如我家娃!”声音粗粝,震得窗玻璃微微颤动。
散会后,肖锋蹲在村部后墙根儿抽烟。
风卷着稻草香和泥土的湿气吹过来,带着远处牛棚的腥臊味。
他望着联络员钻进黑色轿车扬长而去,尾灯在土路上划出两道红光,引擎声渐远。
指尖的烟灰簌簌落在洗旧的裤管上,烫出几个小洞,布料焦糊的气味钻进鼻腔。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是苏绾的消息:“柳河村的老槐树,有三百岁了。”配图里,虬结的枝干间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清光绪年间立”,字迹斑驳,像被岁月啃噬过。
他对着屏幕发了会儿呆,把烟蒂按进泥里,火星“滋”地熄灭,留下一缕青烟。
从那天起,柳河村的人都看见新来的肖书记按时打卡、帮张奶奶提水、陪李大爷下象棋,偶尔在村部抄文件,钢笔尖在纸上划拉得沙沙响,像春蚕啃叶。
可谁也没注意到,他抄的不是政策文件,是三年来所有村级账目的流水号;更没人发现,每晚他锁上村部后,会打着手电筒翻出地窖里的旧档案——
那些落满灰的牛皮纸袋,藏着被人刻意遗忘的“村级误工补贴”发放表。
“陈会计。”第七天傍晚,肖锋堵在村部门口。
小陈抱着个蓝布包正要走,听见他的声音浑身一僵,布包“啪”地掉在地上,露出半截粉色U盘,塑料外壳泛着廉价的反光。
他弯腰帮她捡,指尖触到U盘时顿了顿——这东西太新,和她磨破边的布包格格不入,像一颗误入贫瘠土壤的糖果。
“我想问问……”他把布包递给她,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一只受惊的鸟,“三年前四月的误工补贴,领款人签字是‘王有福’,可王大爷说他那年四月在县城住院。”
小陈的睫毛剧烈颤动,眼底迅速漫上水雾,呼吸变得急促。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白。
肖锋看着她泛红的眼尾,想起自己刚被周梅羞辱那晚,蹲在出租屋地上捡碎简历的模样——都是怕被碾碎的人,才会把棱角藏得那么深。
“你怕不怕?”他突然问。
小陈猛地抬头,眼泪“啪嗒”掉在布包上,湿出一小片深色。
肖锋关紧村部的门,U盘插进老掉牙的台式机时,屏幕闪了闪,发出“嘀”的一声,风扇嗡嗡启动。
当资金流向图在Excel里铺展开时,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胸口起伏,指尖在键盘上微微发抖——
县财政局的拨款到乡镇账户后,七成资金会被“预拨”到青藤会的合作社,半年后才“结算”,期间产生的利息,竟全进了个尾号8888的私人账户!
他抓起外套冲出门,迎面撞上抱着一摞红薯的李婶。
老人颤巍巍递来两个:“肖书记,自家种的,甜。”他接过时,李婶的手在他手背上快速拍了两下——
粗糙的掌心,带着泥土的颗粒感,这是三天前他帮她找土地确权证底册时,两人约好的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