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覆去,实在睡不着,遂起身向外看去,窗外星子疏落,一弯初月锋利的似能挑破帘陇。侧耳听那更鼓,一块两慢,正打到三更时候。
屋内炉篆微醺,豆大的小焰在铜莲烛台上有气无力的摇晃着。厚厚的锦帐里,粗声的喘息如同困兽,时而又夹杂着细碎压抑,似吟似泣的鸣咽。“今儿那话,再叫我听着一回,可不会再似这般轻轻放过了。你可晓得么?“那声音低沉暗哑,像被烈火燎干了似的。回应他的只有一声软绵的闷哼。
这含糊的回应似是无法抚平他内心的焦躁不安,他眸色一暗,肆加轻狂,欺彼柔弱。
过了许久,银瓶落地,鼓声已息。帐子从中破开,宋鼎元披衣下床,赤足踩在冰冷的地上。他拿起小银剪,剔灯剪烛。一时间,那微弱烛火仿佛注入新的生命,猛地怒腾而上,将昏暗的寝阁照的煌煌如昼。宋鼎元回身欲抱她往浴间去,却见帐中人已沉沉睡去,轻轻拨弄,只是不醒。他轻笑一声,在她身侧躺下,一手撑着头,就着明亮的烛光细细端详起枕畔人儿的睡颜。
只见她两颊泛着霞光,一头青丝在凌乱的枕衾上铺展开来,偶有几缕被晶莹汗珠揩起,弯弯曲曲的贴附在额角颈间。视线如巡视领地一般从肩至踵一一扫过,骨细肌丰,在舞动的灯火下愈显的细腻如脂,如白玉凿出的一般。宋鼎元深深吸了口气,压下再度升腾的欲念,扯过锦被覆在她身上。又见她鼻尖上沁着细密的汗珠,便伸出手指想要抚去,却在咫尺间蓦然顿住。他若有所思的凝视着面前的人儿,莹洁的眼皮遮住那双时而狡黠,时而灵动的眼。此刻的她,显得异常脆弱,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倔强,像枝头在料峭春寒中颤笃笃却始终不肯坠落的梨花。
不知为何,这张沉睡的面庞,忽然与他记忆中初见的那个身影重叠起来。那天,花考的十妓在廊下排成一排,袅袅婷婷的向他请安。她穿着一件白绫衫,葱绿裙,带着一对银葫芦耳珰,鬓上斜插了两只银簪。在一众娇妆艳饰,珠光侧聚的小娘中显得分外朴素,他却第一眼就看见了她。席间众小娘娇声笑语,无不殷勤伺候,极尽逢迎之能事。只她独坐在窗下的小椅上,神色洒落。即便他在席中屡屡提携,另眼看待,她也只淡淡回应,并无多少热络之色。
他虽喜她那份素淡的韵致,却也不是个上赶着拿热脸贴冷屁股的。见她如此冷淡,也没意思起来,便就将这绮思撂下了。不想再见时节,她竟全然不似以往,雅淡里多了一丝灵动,柔情中带着一股侠气。少了孤芳自赏的洒落,却多了一丝圆融的世故,待他也更热络。他自然是欢喜的。
他不是不知这殷勤后头的隐秘心思,却也坦然受用。起初,她于他而言也不过是置于案头清供的瓶中之花。公务之余,可赏玩其绰约雅态,清目爽心。亦可一亲芳泽,驱烦解闷,享襄王的巫山云雨之乐。原以为这就是她的好处了,却不想她又是胸有沟壑,眼界资性远超寻常闺阁,乃至许多须眉男子。山川之秀,竞是萃于这一身了。于是,这朵花在他心里扎了根。
他想要她长长久久的陪在自己身畔。却从未想过,以她这般天资性情,如何屈居人下。
他怔怔的凝望着她恬淡的睡颜,心绪如潮水翻涌。良久,才俯身在她的额角啄了一下,随即翻身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