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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口中不自觉地反复喃喃念着这句诗,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
他寒窗苦读二十馀载,熬尽了灯油,熬白了少年头,好不容易金榜题名,跻身六品,在老家那个小县城,已是了不得的人物,足以光耀门楣。
可在这藏龙卧虎丶冠盖云集的帝都洛京,他算什么?
不过是个如同蝼蚁般微不足道的小官,是这庞大官僚机器上一颗随时可被替代的丶锈迹斑斑的螺丝。
他那点微薄俸禄,除去必不可少的官场应酬丶同僚往来,再寄回老家部分赡养高堂,所剩几何?
至今,他仍与妻儿挤在南城一处偏僻陋巷的租来的小院里,仅有两间低矮的瓦房,一间勉强作为卧室兼客厅,一间给从老家接来的妻儿栖身,狭小逼仄。
夏日里闷热如蒸笼,蚊虫肆虐;冬日里墙壁透风,炭火总要省了又省。
院墙低矮,连个象样的丶能安静读书的书房都是奢望。
同僚间的诗酒宴饮,他时常寻借口推脱,非是不愿结交,实是囊中羞涩,拿不出象样的份子钱。
更怕酒酣耳热后被同僚兴起送归,瞧见自家居所的寒酸,那点好不容易维持的体面便将荡然无存。
“江大人此诗————真是————真是写到我等心坎里去了,字字诛心啊————”
王姓官员迎着夜风,长长叹息一声,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力感。
他何尝不日夜渴望拥有一座坚固宽丶能真正为家人遮风挡雨丶让自己安心读书议政的“广厦”?
可洛京居,大不易,寸土寸金绝非虚言。
莫说购置一所象样的宅院对他而言如同痴人说梦,便是想租个稍微宽些丶
地段稍好点的屋子,那租金都是一笔足以让他捉襟见肘的巨大开销。
他这等品级的官员,在洛京没有成万也有数千,大多都如他一般,在房价这座无形的大山面前,被压得喘不过气,只能在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中艰难喘息。
另一位家境更为清寒的年轻门客,张生,连代步的瘦马也无,只得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的棉袍,沿着昏暗的街巷,步行返回自己租住的那处位于城西的大杂院。
那院子鱼龙混杂,住了不下七八户人家,贩夫走卒,三教九流皆有。
他只在院角租了一间狭小阴暗的耳房,仅能容下一张硬板床丶一张破旧书桌和一把歪斜的木椅,便是全部家当。
夜间挑灯苦读或为魏公起草文书时,常被邻家婴孩夜啼丶夫妻争吵丶乃至醉汉喧哗声无情打断,只能苦笑忍耐。
他曾是家乡颇有才名的学子,怀揣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梦想,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以为一旦考取功名或得遇贵人,便能改变命运,光耀门楣。
可现实是,即便他如今侥幸得入魏府做幕僚,收入比那些仍在客栈苦等机遇
的普通士子稍强些,但距离在洛京这座繁华帝都拥有自己的一砖一瓦丶一方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仍是遥不可及的美梦。
微薄的束修,大部分要寄回老家补贴家用,馀下的仅够维持最底线的生存。
“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张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坑洼不平的巷子里,感受着刺骨的夜风从领口丶袖口钻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江行舟的诗句仿佛不是用墨写成,而是用冰锥一字字刻在他的心口,冰冷而刺痛。
他清淅地忆起去年那个寒冷的冬夜,屋顶年久失修,朔风卷着冻雨漏进屋内。
他手忙脚乱地用盆碗四处接水,那“嘀嗒”之声不绝于耳,寒气侵肌蚀骨,裹着湿冷的薄被,一夜辗转难眠第二天便感染了风寒,高烧不退,病榻上缠绵了好几日,那种“长夜沾湿何由彻”的凄苦丶无助与绝望,若非亲身经历,怎能体会得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