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纪家迎来了热闹欢腾的春节。
红灯笼被高高挂起,府邸上下被红绸缎装扮着,那阵仗倒像是娶亲,而不是过年。
宅里上下许多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们好歹全是这宅子里的侍仆佣人,卖身契在大老爷手里,生死定夺也便被掌握在了其他人手里,只能无可奈何。
下人,是不准议论主人的。
江月苑里,余琼安对着镜子照,云鬓挽起,配上假发假饰,簪上点翠头面,凤冠、云肩、玉带,工笔描妆,提睑、绘角、扑腮……
其实他原有的妖绝之气在他的淡漠之下是没有太多表现的,但如今妆成后,那对琥珀色的狐狸眸子里勾人的意味倒是更甚了,活脱脱如苏妲己转世来祸害人间。
但那双媚眼中流转的却仅仅只有星屑银尘,丝毫没有沾染这世红尘半分的意象。
他盯着镜中的自己看,朱唇尽是凉薄之色。
可分明不是这样的,他分明很柔和的。
凉薄还是凉薄,但他自己没有察觉的是,在念及纪封彦时,他的唇角竟不自觉扬起半分,连眸光都微微闪过一丝不易发觉的温柔。
这头已在紧张准备着,而另一头的戏台对面,诸位宾客已陆陆续续上座儿了。
主座儿上,纪奉宣揽住一番冬气入座,目光却从未自身旁客座上坐着的男人身上移开。
他那对深棕色眸子里万般的柔和美好,向来只为这个男人呈现、盛绽。
“爹,宋叔叔,清嘉。”
纪封彦带着纪朝槿入了座,冲另一旁的宋迟相与宋清嘉点了点头。
宋迟相回应一颔首,不加多言。
他知道纪封彦不太喜欢他,自打纪封彦五、六岁开始便是如此。尽管他不知道是怎么知道的,但纪封彦对宋清嘉反常的退避已经让他清楚分毫了。
纪封彦知道他与纪奉宣的地下关系,并且产生了恐同心理。
这其实已经很多年了,这十几年来他一直对纪封彦抱着极深的愧疚,也尽量不来纪家,不与纪奉宣接触。
只是这么多年了,爱屋及乌的,即便纪封彦纪朝槿不是他所出,他也早视作己出了。
这种事,谁能有点好说?不过如今也没关系了,他清楚如今自己是什么情况。
“宋叔叔不如在纪宅养病吧。”
纪封彦望着对面的戏台,人们正在布置布景,他突然间想起来一个月前余琼安熟睡时的容颜,心底一动,突然淡淡地开口。
这话倒是让纪奉宣、宋迟相、宋清嘉三人纷纷一愣——
毕竟都知道纪封彦对宋迟相的态度,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相对而言有些太不可思议。
但纪朝槿坐在一旁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可奇怪的,她平日里接触纪封彦比另三人多,这几年里纪封彦出乎平常的行为已经八百个巴掌都数不过来了。
“谢谢封彦,但不必了。发病时一派狼藉,挺丢人的,还是不丢人现眼了。”
宋迟相礼貌地回以一笑,抬头时只见纪奉宣欲言又止而遗憾的容颜,苦涩无奈顿时涌上心尖。
他给不出别的理由,因为他说的就已经是事实了。再者现在的情况也不允许他这样做,他被世俗扼住脖颈也便罢了,总不能让宋清嘉也如此。
这些孩子们值得一个更好的时代。
纪封彦正想再说两句什么,却闻对面戏台上好一阵扬琴锣鼓唢呐声响,立即扭头看去,眼底差点儿没能稳住那份灼热的欣喜。
但纪奉宣一听这开头音乐便突突地额间青筋猛跳,刚想怒拍案面让喊停,却被身旁的宋迟相立即一把扯住衣袖。
他缓缓坐下来,担忧地看向一侧的宋迟相,却只见宋迟相根本没看他,只是毫不动摇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