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榻屋里暂且没有多空出来的一套褥子,谭江容冷静下来后,还是让余琼安这夜先和自己挤一晚,明儿赶早集给他买一套新褥子。
也不知该说自己贱还是善,谭江容一头给铺着床一头心底又郁了一份气——八年来的怨气哪得一个小屁娃子来了就消啊!好歹杜雨眠是他一手辛辛苦苦带大的白菜,被猪拱了不拜他这个高堂也便罢了,现在还死了、死了……
谭江容觉着自己又要失态,忙吸溜一串,把眼泪又给硬生生憋了回去。
“外公,”余琼安抱着一叠麻布衣,在静到让人发浑的空气中开了个口。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又惹得谭江容的鼻头好一阵酸,别过脸又抹了一把鼻涕眼泪。
余琼安有些内疚,似乎谭江容变成这般是因为他。
“外公,能讲讲我娘吗?”他还是发了话问,琥珀眼睛泛着光。“以前她在这儿的事儿。”
“……上来。”谭江容拍了拍那床刚铺好的褥子。
余琼安看了看自己身上,浑身湿乎乎、脏兮兮的,也就没敢动一步。
谭江容扭过头去看他,似是看明白了些什么,又道:“上来,给你换身衣服。”
余琼安小心翼翼地挪了步子,连连瞅了谭江容好几回,确认他面色无异,才敢往床榻上头一屁股坐下。
“抬手。”谭江容又淡着声开了口,开始窸窸窣窣地给余琼安换衣服。可当那件小短衫提到肚脐时,谭江容突然停了手,不确定地问:“你是男孩子吧?”
余琼安这话听着有些发蒙,随后点头“嗯”了一声。谭江容这才给他继续换衣服。
“先说说,你娘怎的就病死了?”
脏湿沾了好一层尘土的衣服脱下来后,谭江容从早早准备好的温水里捞出已经浸温了的毛巾,给余琼安擦着身子。怕余琼安不习惯和别人一起洗澡堂子,谭江容刻意自己烧了壶水,亲自试了水温,就这记忆里的不烫不凉倒的凉水杂混。
“大夫说是染的风寒,开始还没什么,但后来越咳越厉害,越咳越厉害……然后唱不出戏了,娘也就开始很少说话了。”
余琼安低着头,眼眶红透,摆明儿了是在隐忍。
谭江容没说话,就静静地听着他讲,自己鼻尖也泛酸。
“后来,娘就同我说,她以前在纪家的戏园子里长大过一段日子,然后就说,等她死了……就来找您。”
他微微抬头,见谭江容情绪还算稳定,又继续说:“……娘以前刚开始染风寒时也只是爱自言自语,有时候会发烧,在梦里也唱戏……外公,我不知道太多,但是娘是前天病死的,她留下来的东西都在那里了,应当是给您的。”
他抬起头,目光望向不远处桌面上那只小布袋,那是他从家里能带走的所有东西,杜雨眠临死前半昏半沉地指引着他给收拾起来了。
“里头有两封信,是娘咳嗽那段时间写的。一封是给您的,另一封,娘说等我成角儿了再看……外公,我……我能成角儿吗?”
谭江容没回他,利索地给他套上新的衣服,给他仔仔细细地洗着头、洗了把脸。好一会儿他都没能从从前的记忆里将自己拔出来。直到实在艰难,好不容易才彻底反应过来,长叹一气,终于开了口。
“……以前江月班子并不是纪家的私班。”
他给余琼安搓着乱糟糟的头发,头发里的尘泥没一会儿就将那一盆温水染得灰褐灰褐的,可见是许久没洗了。但谭江容没多在意这些,他继续给余琼安洗着头,继续讲他要讲的事。
“雨眠她娘,也就是你外婆,那本来是一响亮名堂的角儿,也是我的师妹。生雨眠的时候,家国难关,世事难过,她没挺过去,难产死了。所以雨眠是我一手带大的。”
谭江容的声音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