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四月的雷公湾,入夜通常有两种样式,一种是在落雨,雨至密而墨,上天把墨汁花洒而下;一种是无雨,雾至稠而墨,上天把墨汽倾覆而下。但不论那种方式,都是一副愈染愈浓的水墨画,并最终掩盖了画中人肉眼所及的光亮,让他望不见远处的山峦,甚至看不清附近的瓦顶。偶尔来一场夜半的冰雹,方能从幽晦中闪出点点的冰花,即便如此也是稍纵即逝,复归郁郁的晦暗。
在雷公湾盆地上空,这个季节的星星和月亮似乎在度假,乌云、灰雾和山岚组成的景区便是它们的桃花源。在它们逍遥的时候,一切鲜艳与闪亮都被隐藏,唯独把黑色的谜语释放在外。似乎只有把这些景观都看腻了,把这些谜语猜尽了,他们才会闪亮登场。
可是,土生土长的雷公湾人已经见怪不怪,他们不去理会那些哑谜。晚餐在煤油灯下进行,他们在自己制造的光亮中享受了片刻,然后就去洗澡睏觉。没有了荷塘月色,大人们极少在露天下聚会;小孩子失去了星光大戏台,也被逼上床铺。在家长们看来,劳累了一整天,早早休息才是正经事。
野菩子不用大人逼迫,自觉摸进睡房。床是杉木制作的简单的宁式床,靠在里边一角,床头一边摆放着书桌、椅子,书桌上有一盏煤油灯,也有火柴,今晚他却没有点灯。他抖抖手呀抖抖脚,然后双掌撑在床前半尺高的脚踏板上,一口气做了八十个俯卧撑。想想亮子变态的连续一百个单臂俯卧撑,便又追加了八十个。起身喘息片刻,面向窗户,又扎起了螳螂马步。他的马步连年有进展,前年扎马步还得全脚掌落地,去年只要十个脚趾头扣住地面,如今他的脚后跟可以离开地面两寸以上,如同螳螂一样张着大腿,虚抱双臂,小腿笔直,腰板笔直,脑袋笔直。阁阁说扎螳螂马步一个时辰以上,才能算雷公门武者真正入门,而他和亮子两人现在已然可以扎足两个时辰,甚至可以扎着马步假寐。
阁阁说扎马步要目守心神,心无旁骛,让气息在小世界里生生不息地流转,从而凝练出更强的内息元气,更纯粹的感知力,诸如敏锐的觉察力、冷静的判断力、迅疾的反应力以及猛烈的爆发力。伴随习武时日的累积,这种感觉愈发明晰,也越来越明白其中的妙处。不过,如今的他又有了新的体会,那就是一心两用。具体讲,现在他扎好马步之后,意识上可以完全摆脱对桩型的在意,也即形在意中,意在无意中,有意无意间使动作一气呵成,简而言之这就叫忘桩。这时候的他,脚下无我,眼睛爱看哪里就看哪里,爱想什么就想什么,气息归气息,眼界归眼界。他觉得,就像阁阁扎着马步打拳、扎着马步摇摆俯仰一样,脚尖如同钉子一样钉在地面,甚至可以做出许多出人意料的惊险动作。到那时候,就根本不需要管马步不马步,而在对抗中完全忘掉马步,完全不担心脚下,将更多的精力集中在攻击或者防守上,真正做到放手一搏。
真正天才的武者都是悟性极佳的人,显然,野菩子这方面的天赋不错。所以,他一扎下螳螂马步,就不再管腰下。微光下的天井,在他炯炯的目光里清晰得如同白昼,几乎没有什么明暗之分。
青石条铺就的天井,两侧是两个厢房,西边是父母的睡房,东边是张高凌和张高野的睡房。大哥在中学寄宿,这间房就成了野菩子的独立空间;爸爸在外地工作,那件房也成了妈妈的孤单世界。有时候,他也会蹭过去,赖在妈妈身边睡,而多数时候他得单独留在自己的睡房里,认真地看书、练功、休息。两间房对着天井各开着一个带方格的窗户。在天井中央靠校墙一侧有一座小假山,崚崚的假山石上点缀几株从山上挖回的兰花、麦冬、铁皮石斛、金银花以及紫藤,一侧还植有一小丛水竹、一株石榴,另一侧种着一株茶盏粗的桂花树,水池里长着蓝莲,水池围栏上摆着月季、山茶、龙胆草、野百合、野菊花以及海棠盆景。这些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