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狱里,执勤的锦衣卫围着炉火挫花生,方酋今个儿刚从签押房出来就急忙往昭狱赶,那帘一打,漏进的风便刮了花生皮屑一地,围案而坐的锦衣卫倏忽立身,见着是方酋,又嬉皮笑脸地打起诨来。
方酋是百户里最没有架子的,平日和底下办差的吃肉喝酒,插科打诨那是从没下过脸子。其中一个锦衣卫抓了把花生给方酋,弯着眼问道:“方百户,手头又有案子了?”
方酋今日脸色不虞,仍挤出个笑来:“老案子,刑房今个儿空着吧?”
另一个本来还吹着花生皮,闻言立马起身,推得椅子晃动,他干咳几嗓子,讪讪道:“方百户,那人都快不成了,上头交代了,命得留下,身子也不能废。不好再折腾了吧。”
方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将腰间的羊皮囊扔了过去:“阳春楼的好酒,这春寒料峭的,大伙儿暖暖肠胃。我出手有分寸,弄不残,也死不了。”
围案嚼着花生的几人连忙道谢,一哄而上,抢着将酒瓜分了干净。
那人还要再说,便被身旁的给按了下去,他从墙头摘下钥匙,准备同方酋一道进去。
方酋接过钥匙扔给身后的小旗说:“不必了,你也留下来喝酒吧。”
相比周理,罗晋状况显得好上许多,至少第一眼看去算是个囫囵个的人,只是整个人面黄肌瘦,憔悴不堪。屋里铺了层薄褥,还点了盏油灯,这已经算是昭狱最好的待遇了。
听得铁锁哐当一声,罗晋便身不由己地抽搐了下,他眼里含惧,却仍旧负着傲骨,不肯露怯。
方酋看着他死不认输的身影,唇线轻勾,摆开姿势,对罗晋恭敬道:“请吧,罗大人。”
这条路罗晋已经再熟悉不过,每一阶都是通往地狱的路,两壁火把通明,像是毒泷恶雾笼罩这罪恶囚笼。刑房里鼎镬刀锯一应俱全,上头血迹都擦得干净,可冲天的腥味却萦绕不散。
通天彻地都是死亡的气息。
罗晋安然若素地坐在椅上,方酋不用给他上锁链,他给他准备的刑具都是皮肉不显的,小旗掰开罗晋的嘴,方酋伸颈耐心数了数,笑道:“没剩几颗了,今日是拔哪边呢?可还嚼得动东西?”
罗晋说话含糊,唇齿一动便是满口血沫:“宵小小器,动手吧。”
方酋应承着颔首,手中的钳子并不精细,夹着的齿牙连皮带肉一拉扯,痛得罗晋整张脸都痛苦抽搐。
齿牙扔进水桶里,浮出一层血沫。方酋换了只手,说:“还不招吗?我挺好奇,你这是做为了什么?”罗晋的白发被小旗扯住,被迫与方酋直视。
罗晋言语愈发模糊,可方酋与他亲近一月有余,对着哼哼唧唧的内容也听得懂,他笑了笑,将铁钳再度伸了进去,闲散地说:“我这种鹰犬蝼蚁是不配懂你们的家国情怀,胸襟大志。”他调换了几个姿势,仍选不好位置,有些不耐:“但如今能听懂你话的也没几个了,你不跟我唠,还能跟谁唠?你以为你还能等到重见天日的那天吗?到这个时候,该为自己好好送终了,人能走得痛快,也是种福气,诶,您觉得这个位置怎么样?”
罗晋痛得涕泗横溢,几乎神志模糊,口中血水汩汩,鲜血四溢。小旗舀了瓢水将人淋醒。
方酋在盆中净完手,在针盒里筛选着,密密麻麻的银针由细到粗,他的手指从左至右拨弄过去,停在了最后一格。
方酋回到罗晋对面,瞧着血痕斑驳的他,同情地蹙眉,说:“读书人嘛,话说不清也无大碍,还能写嘛。罗大人当年在翰林院时蛇走游龙,笔墨是朝中一绝。”
那如筷粗细的缓缓刺入拇指,罗晋手脚痉挛,嘴角流出血涎,小旗也禁不住别过脸,那针底没入皮肉,方酋却不抽回,于心不忍地问道:“疼吗?下根我换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