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像是知道钟离不会接话,搁了茶盏,叹息道:“都是可怜人哪。可要说到可怜,谁也没有你钟离可怜,蝇营狗苟地爬到了今日,一身千疮百孔不说,还要被秦桓那个浪子给白白消遣了。”
钟离知道这话锋直指,避无可避,似是无可奈何地说:“是了,就是这么个混球。”
晋王见她说得不咸不淡,像是真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他知道钟离素来是个冷情人,除了方酋和沈震外与旁人从无私交,刀穿个窟窿,唾液唾在面上,她都能面不改色,这样的人你威胁她,羞辱她都没有用。
他欣赏她是因为这点,忌惮她也是因为这点,若不是沈震一力作保,他还真不敢屡屡重用。
晋王说:“说得风轻云淡没用,怎么今夜还肯上了人马车。投靠秦桓是个好前程,如今父皇一心耽溺修道,主持国事早已分身乏术、力不从心,他素来倚重宁王,说不定哪日就让宁王执掌朝政。秦桓与宁王也算是竹马之交、情深义厚,你若乘风上了他那条船,往后自然顺风顺水,不必再与我等逆水行舟,举步维艰。”
钟离垂眸而立,在树影婆娑里不卑不亢地说:“一臣不事二主,我钟离虽是满手脏污,却也不屑当首鼠两端之辈。我等人微命贱,许多事从来都是身不由己。奉命杀人是把刀,奉命侍人也是把刀,刀柄从来都不在我们自己手上。如果失去韩東信任,我在北镇抚司也呆不长久,到时候殿下也会拿我当弃子一枚。还望殿下体恤。”
黄花梨小案上的茶壶还沸着,溢出的滚水浇死地上几株杂草,晋王挪开脚步,心知钟离说得是实情,别说是她,这摆在棋盘上互相角逐的黑白子,谁又不是身不由己。
可这样的人,他还能用吗?
钟离在他麾下做事已有数年,可她推心置腹效忠的从来不是他,而是沈震。从前他们三兄弟犹如一股紧缠的扭绳,刀枪不入,他尚且能凭借着沈震的忠心,爱屋及乌。而如今秦桓已然有心拉拢钟离,这温香软帐里同床共枕的情谊,日复一日,谁知晓不是让这股扭绳无声解开的契机。
他咬牙恨这秦桓的淫巧,也恨自己的疑心深重,钟离知晓他太多污垢,用利索了是把杀人不眨眼的快刀,可如果这刀来日成了把双刃剑。
晋王阖上眸将棋子灌入瓷碗中,他选的是条有去无回的路,只能步步为营,哪怕棋差一招便会满盘皆输,他赌不起。
在他抬袖的瞬间瓷碗砸地,摔得粉碎。
四周埋在树影里的近卫应声而起,刺目的银芒映着泼天的月辉,在这鸦雀无声的庭院里围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刀山剑林。
费盛掩在刀锋的银海里微不可闻地叹息:“各为其主,阿离,今日算我对不住你了,往后每年今日我多烧点纸钱给你。”
钟离扔了手中的绣春刀,缓缓抽出了腰间的鬼荡剑。
“三尺剑开万里疆,剑锋至兮鬼神荡。”
她还记得师父在她及冠那日捧剑送到她手上时说的话。
“阿离,你天赋异禀,能力惊人,我知道许多人将你视作异类。别怕孩子,可怕的不是它,可怕的是使用他的人。利剑能伤人亦能救人,在这浑天浊日里,我只希望你往后能看得清眼前的路,大道虽坎坷,却能让人立于天地间无愧无羞。误入歧途,一步错则步步错,再想回头就难了。”
可年年烽火不熄,穷兵黩武的岁月里百姓流离失所,常常朝不保夕,食不果腹。在那白骨露野的荒芜里,她永远忘不了师父死前骨瘦如柴的手如何拉住她,不让她拔剑抢食。
她清晰记得胃水泛喉的滋味,满口酸涩,腹痛难忍,一瓢馊水似乎都可以让她忘了所有的仁义羞耻。可师父让她做个人,不要她做个衣冠禽兽。
像人一样的死好过做兽一般的活,是师父以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