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念冉收到一家成衣铺送来的包裹。
她在卧室里拆开,里面是两条薄绸旗袍。
她将盒子研究了半天,终于在夹层里发现了一把掌心雷和一张字条。
“我在梅园等你。”
她从没在这家店订过旗袍,这是顾秋白给她传的信。
她将那把防身用的袖珍手枪藏好,又将字条烧掉。
瞧着逐渐暗淡的火光里遗下一捧灰,门铃响了起来。
来者是她久别的“姐姐”,沪上名媛皆艳羡的“江太太”杜连翘 。
白念冉在小公馆里等了大半个月,第二十一天,她终于等来了要见的人。
寒冷的天气,落地窗外的三角梅被雨打得枝叶凋零,颓然地伸着苍老的胳膊。
玄关处传来动静时,她被墙上取掉相框后剩的一枚图钉刺破了手指,一滴鲜红的血珠子冒出来。
她将受伤的手指按在玻璃上,于是远望过去,像极了树梢上悬着一颗鲜亮的红宝石。
他喝醉了,踉踉跄跄地跑过来抱她。
她任由他抱住,一直等那滴血在玻璃上干涸,才转身将他扶到沙发上。
她微微一笑:“我给你拿点解酒药吧。 ”
她端着一杯水和一瓶药过来。
江景熙扯松了领带,却在即将碰到那个瓶子时停了手。
“怎么啦?”她说话软绵绵的,“不记得这药了吗?”
她摇摇晃晃地从沙发边站起身来,他这才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楚,她今天穿了一身素白,那张巴掌脸毫无血色:
“是姐姐给我的,她说这是好东西,一天 一片,不用两个月就能让一个人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
“你还记得吗?那时我根本没伤着杜连翘,我爹却非要把我关起来。”
她的尾音带着颤抖,“偏偏那段时间,外公就病成了那....”
他不吭声,望着她的神情却是无限悲凉,甚至带了一丝怜悯。
“外公没了,妙春斋成了姓杜的。”她扶着茶几往后退,“你娶了杜连翘,可是希望哪天妙春斋改姓江?”
七月末风雨大作,堂厅另一边的雕花窗棂被吹得“咯吱咯吱”响,沉郁的寂静哗哗地涌进来,逼得人无路可退。
她的背紧贴着壁柜,花瓶被碰落在地。
她的恨意蓬勃,如那碎瓷片割得他血肉模糊:“外公的药,是你熬的。”
江景熙靠在沙发上,望着她因恨而生癫狂的眉眼,望着那对着自己的黑洞洞的枪口,心像被千刀万剐。
他与她,终究走到了这步。
他盯着她扣住扳机颤抖的手,语调平静:“你爹答应我,只要帮他拿到妙春斋,就会把女儿嫁给我。”
他未曾想,这个女儿是杜连翘,而不是白念冉。
沙发紧挨着落地窗,七月尾的纤瘦的月,仅仅是弯白色,他玻璃窗上的霜花。
倏忽溅上了血,蹒跚的红如窗纸绞的鲜衣怒马,是喜庆的颜色,恍惚又回到了她穿着一身红衣在他怀里那夜。
而现在,那红同样落到了她的身上,在她缟素的衣上。
橙黄的花在枪口凋零枯萎,血红的花在心头盛放。
此刻距1929年初见已过去八年,在这八年里,他们携手走过天真年少,走过懵懂芳华。
走过爱,走过恨。
1937年,他们走到了穷途末路。
这一枪虽没打中心脏,却也要了江景熙半条命。
他在医院里躺了十多天才醒。
而白念冉收拾好行装,办了护预备踏上前往英国的渡轮。
万万没想到的是,临行前,她还会再见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