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时,她瘦得像一片落叶, 玉镯能轻松地撸下手臂。
现在的她圆润了些,蜜桃脸颊,浅浅梨涡,有种恰到好处的娇憨。
“你....”他斟酌着遣词造句,“胖些也不要紧。
这话出自肺腑,然而他却眼睁睁看着小姑娘眉毛、嘴巴挤成一团,“哇”的一声嚎啕:“江景熙你骗人!”
风骤凛,吹得院里一树合欢蜷起花的碎影。
揉散了了的云又团团绕绕绞成了厚实的茧,挤在绛紫色雨欲来的天际。
“江景熙,江景熙......”一迭声奶猫似的叫唤在妙春斋的窗外响起。
脑门上忽地被什么玩意儿一砸,正昏昏欲睡的江景熙打了个激灵,入目就是窗口那张唇红齿白的小脸。
他同店的伙计匆匆交代了事宜,就抄起藤椅上的斗篷奔出去。
江景熙将那副冻得哆嗦的小肩膀给裹紧后,他嗔责她:“小姐,这么晚你偷跑出来干什么?”
怀里的人儿笑嘻嘻的,将他的手拉过来。
掌心多了个硬邦邦的疙瘩物。
他摊开来看,原来是只木雕的小鹊。
她眼波流转,像飞鸟掠过一池涟漪:“你拿了我的木雕,是不是应该回报我呀?”
她挽住他的手臂,“走,我请你去看电影。”
入了夜,街上人烟稀少,梧桐叶踩上去咯吱作响。
迎面刮来一乐张梅报是阮玲玉演的《故都春梦》。
他拗不过她,陪着她在电影院里坐了两个小时。
她倒好,将他拐了来,自己却睡得香。
他不忍吵醒她,散场后一路背着她走回去。
后半夜果然落了雨,月是一撇模糊的墨色,漫天星子闪烁,像青石板上撒了一把铜钉。
她趴在他的背上,稳稳当当的,收紧了搂住他脖子的胳膊,不知所云地嘟囔了半晌,冷哼出声:“江景熙,你是不是讨厌我呀。”
他背着她,还得腾出一只手来撑伞,走得歪歪斜斜的,生怕雨淋了她。
听到这一句,他不由得一怔。街旁矗立着路灯柱,高悬的铁皮罩子里光线雪亮,将他的心思照得一览无余。
少年犹豫良久,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在她脸上印了一个轻柔的吻。
她真是傻,她是白府千金,而他不过是区区一个家丁。
她有她门当户对的竹马顾秋白,而他只能竭力从学徒一步步擢升。
他与她,隔着滔滔洪流与天堑,天晓得他是多么想与她并肩。
夜里回来晚了,被她爹杜安逮个正着,要罚跪。
他拦在跟前,二话不说就跪在了雨后苔藓湿滑的青砖上。
大小姐是个讲义气的主儿,“吧嗒吧嗒” 从台阶上跑下来陪他一起跪。
开肩跪着时,她悄悄扯他的袖子,脊背挺拔,目不斜视,却偷偷摸摸往他手里塞了一颗水果糖。
那是西洋舶来货,剥开花花绿绿的玻璃纸,晶莹的质地在舌尖漫出馥郁的滋味,一直甜进心里去。
后来到了沪上,她染了烟瘾,常抽一种女式香烟,细长的相,夹在指间像根象牙署。
微芒映亮她的眉眼,明艳得不可方物,同他记忆里那张纯稚的笑脸渐渐重叠,辗转在心头。
如此,便像刻进了一生。
民国二十三年,北平,冬。
夜雪初霁,压折了临窗株红梅的枝叶。白念冉伸长了胳膊去捞,上身倾出去,撞见后门外停了辆黄包车,油布篷后露出两张陌生女人的面孔。
白念冉的父亲杜安是白家招赘的女婿,夫人白婉红颜早逝,他如今将续弦领回府,那女人还带了个拖油瓶来——杜连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