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畔，轮船汽笛鸣鸣争鸣，一声更比一 声高，将墨水蓝的夜幕扯成碎条，风情摇曳地在海上款款摆动。
白念冉把青丝绾成髻，露出一截玉样的颈子。
她穿了一件青灰细呢旗袍，旗袍开衩处光洁圆润的小腿若隐若现，脚旁搁了个小藤箱。
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近了，又刻意放缓了。
一双手自身后为她披上一件风衣，一双宽大的、略显沧桑的、掌心纹路细密温和的男子的手。
她低了低头，轻轻唤了一声:“江景熙。”
“嗯。”
“你会死吗?”
晚风吹起波纹，吹泛了轻舶，吹软了船舷灯火，也吹散了他沉甸甸的缝合岁月的嗓音。
他只是说:“你放心。”
————
国之风雨飘摇季，租界林立的沪上还是.一贯的纸醉金迷。
“江先生了不得了，年纪轻轻就做出这样的大生意。”
“人长得又俊俏， 礼数也周到，现在全上海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样子的人才哦。江太太，你上辈子积了德伐?”
身穿黑丝绒旗袍的女子手拈麻将牌，一张脂粉雪白的鹅蛋脸上美目流盼，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要不然，也入不了我杜连翘的眼啊。”
白念冉站在她身后看摸牌，听到这一 句，心颤，身体里仿佛有根弦铮然而断。
江景熙到场时，她径直掠过他，自顾自地去露台。
他想跟过去，半道上被几个生意伙伴拦住，寒暄了好一阵。
等绕过一扇玻璃门和一壁绿夢， 瞧见她正倚着栏杆抽烟。
背后的天穹像半个倒扣的青鸭蛋壳，月光是掬在里面的一捧清水。
晚风过，微波粼粼。
她指间细长的烟亮着明灭的火光，他走过去，瞥见她手腕上空荡荡的，温声问:
“怎么不戴那镯子了?”
她言简意赅:“土，扔了。”
“那改天给你买个宝石的?还是你喜欢翡翠的?”
“你把我当什么人看江景熙?”她掐了烟，嘴边还挂着不屑的笑，“几个镯子就能打发的?”
“那你想要什么?”
“放我走。”
面前衣冠齐楚的男人陡然变了脸色:“你想都不要想。 ”
“真可笑。”她依然笑着，扔掉烟蒂，耸耸肩，望向灯火飘渺处。
“我们真可笑。”她开启红唇，幽幽地吐出一个词来:“姐夫。”
江景熙心头火起，伸手扳过她的肩膀:“冉冉，当初是你带我回去的。”
他愤声道:“现在你也休想撇下我。”
她的心思像落在湖上的叶，有些飘忽。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了。
那时候，还是太平年代，那时候，他们还在北平。
1929年的北平是碾碎清宵的蓬勃的鸽哨，是照壁上乱颤的花枝影，是一轮夕阳坦荡荡，也是巷子口站的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白蝶白纱的褂子，细藕般的臂，那对玉镯松松垮垮的，勾住了江景熙的眼。
甩着大袖管的白念冉笑眯眯地踮着脚，眼睛跟着头顶的鹦鹉笼子乱转。
冷不丁被人从身后一撞，脚下踉跄，左腕上的玉镯已被人撸了去。
跌倒前，她下意识地拽住了那个人的袖子。
白念冉跟江景熙叠罗汉似的倒成了一团。
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江景熙扯袖子扯了半天，她却纹丝不动地压在他的身上，像一座五指山。
他觉得自己真是倒霉到家了，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