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良辰深深地望着阿景。
他想起《寒雪诀》的第一句——
大道如寒天,小道似飞雪。
她自己就是寒天,冷漠地俯瞰众生。
这一缕来自千年以前的魂思,正在缓缓苏醒,逐渐展现出她冷酷无情的一面。
他种下的种子,长出了绿芽,长出了嫩枝,结成了花苞,花苞里裹着一团能焚烧一切的无情烈火,等待着绽放的那一刻。
而他自己,恰似飞雪,随风而动,随风而落,所思所想,不值一提。
他终将化为雨露,成为她的养分。
师父让他和阿景分开一段时间,恐怕,是不想让他耽误了阿景的前程。
女人成长起来,是很快的。
许良辰松开阿景的手腕,一身的力道都卸去。
他下床正视她。
“阿景,我不想死。”
阿景说:“你不想死,那我就不杀你。夫君,你面对的问题,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既然已经做出选择,便不需要痛苦。
许良辰的脑袋一阵疼过一阵,单手扶着苍白的额头,眼中似有无助,“问题就是这么简单?明明,我还没有告诉你前因后果。”
她这么信任他,一点余地都不给她自己留,真的好吗?
阿景说:“夫君,这个问题真的很简单。小良言去世,你很痛苦,因为你认为,你的仇人恰恰是你自己。”
他无法报仇,所以情绪找不到出口,积郁成疾,成了他心里的执念。
“事情已经发生,选择就摆在你面前,你只要去选就可以。要么复仇,要么放弃。”
“若是你对自己下不了手,我适才也说了,我可以杀你。即便如此,你依然渴望生,畏惧死。”
“既然你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么,往后余生,不悔于这个选择便好。反正我的丈夫是一个大坏蛋,难道还会在意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合乎人伦道义?”
问题就是这么简单。
一旦做出了选择,就应当向前看,往回看是对他自身的不尊重。
没有必要去探讨自己是不是正确的,只有品性高洁的人,才会时时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但他们两个都不是这样的人。
而且,据她所知,许良言去世的时候,许良辰只有六岁。
彼时的他或许已经十分聪慧,但他终究只是一个孩子,并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抵挡变故。
阿景信任他,是信任他所憎恨的自我,并非一个残害亲人的自我,而是一个软弱的自我、一个无法逆转命运的自我。
她的阿辰那么聪明,那么善良,又怎么会傻到害死自己的亲弟弟呢?
前因后果真的重要吗?
看!她是这么的了解他,又何惧一个残酷的真相?!
残忍的现实,不是时时刻刻都发生在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么?
她不怕。
她只是心疼。
他硬逼着自己说出来,心里该有多么恐惧、多么难过……
许良辰低头看着她,却仿佛在仰望一颗耀眼的太阳。
他的小丫头平日里总说一些软绵绵的话,今日同他讲这些,不是她一贯的风格。
可他却一点也不觉得陌生。
仿佛她本该如此,冷漠又坚定,从不动摇。
门外,伙计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了许久。
门板厚,他隐约听见里头的少女说了好几次“杀不杀”的,现在又突然没了声响,心里不禁有点慌。
这是个什么情况?
伙计有点害怕,盯着门看了许久,不知该不该再敲一次门。
滚烫的热粥都变成温热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