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马上到城关处了”,凌岳把帘子微微撩起一个小缝,看着外边已经初见人烟的景色,没有回头,语气难得很温柔地说道。
“嗯?”刚醒的江远还有一点懵,明明大脑还在没有完全苏醒,正处于睡梦和现实的混沌状态,但是却又努力让自己显得清醒的样子和平时的江远又一些不同。
少了一点凡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疏离清冷的仙气,反而多了一些人间可接近的烟火气。
凌岳的余光中看到了这样的江远。
更像黎澜了。
凌岳想到,没有回头。
“那我们要准备一下了”,江远给自己理一理头发,在狭小的马车空间中,很克制的伸了个懒腰,然后活动一下刚刚那个看起来就不会很舒服的姿势下可能是睡僵了的脖子和肩,深呼吸了一下。
发现凌岳一直通过一个很小的缝看向窗外,江远便同样撩了一下帘子,随后很快的放下,很关切地说道:“现在已经到了官府管理的地界里了,阿岳若是像透透气、看看外边的景色,将帘子整个卷起来也可以,这样一种通过一条飘忽不定的小缝观看,容易中贼风的”。
“嗯”,凌岳从胸腔中发出很闷的一声应答,既没有将绸缎刺绣的软布厚帘卷起收好,也没有转过身和之前那样和讲演随意聊上两句。
江远在凌岳的背后,左右转了转身体,活动一下腰,并趁着转来转去的时机闭上眼睛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在回味刚刚的梦,还是在满意凌岳的反应。
没有再管凌岳的反应,江远把那本和他睡前一样躺在那里的老书轻轻的拿起,放在大腿上,手指抚过被棉线重新穿引塑造出的书籍上,指腹接连停留在已经模糊了的字迹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感受着被火燎过、又被雨水和血水拯救,在泥和灰烬中沉睡久,才重见天日的那段过去。
纵使凌岳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江远手指和纸张摩擦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声音,还是被凌岳听得极为清楚。
叹了口气,凌岳还是转回了头,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完全用听觉去感受江远极为缓慢而细致的阅读。
江远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家谱吗?
那上面是否已经有了,而且还存在着自己的名字?
江远他是哪里找的这本称不上书的“书”?
这本书是真的吗?
他是故意看给自己的吗?
过去痛苦且不真切的回忆手提谜团汇成的灯笼从时间深处缓步走来。
现在凌岳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从未脱离过逃离,也从来没有真正的成功逃离,他只是在一个又一个避难所短暂的脱身寄住,等待一个新的雇主找到自己,被危险而忙碌的任务占据自己的生活和大脑,让心无暇去整理自己之前的人生。
然后,等着任务结束,再次踏上流浪,或是逃亡。
“阿岳只是太累了”,江远没头没尾地突然冒出一句凌岳分不清是在关心自己,还是只是陈述一个他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凌岳睁开眼睛,对上江远笑意盈盈且满含温柔的目光。
就像是,在滂沱大雨流浪之时被好心人带回家泡一个热水澡,再被递上一杯热姜汤的温水,凌岳一时竟有些想哭。
“江先生是什么意思?”凌岳克制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快要决堤的情绪,尽量让自己显得没有任何的情感。
“只是突然想到罢了”,江远说着,手上又翻过一页书,“不必多心”。
此地无银三百两。
凌岳对于书上上一页的内容充满了好奇——那一页上是不是有着有关自己的信息,又记载了些什么。
“停车!”马车外边突然出现一声粗声粗气的命令,“例行检查!通关文牒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