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你们在此,以为日后松苏产业的危机,竟在何处?”
这是刘钰在试探众人的政治倾向,当然主要是对外的。
现在的情况,以烈火烹油来喻,一点不为过。
痛苦的转型期,意味着廉价的劳动力。
短暂的和平期,意味着外部市场的快速扩张。
关东南洋的开发,使得工商业从业者经历着粮价最低的时代,也就意味着他们可以付出更低的工资。
从当初爆发齐行叫歇要求米贴补助开始算起,已经十年不需要额外支付米贴了。米价只有高到当初商议好的某个值,才有米贴,这些年确实没有涨米贴的机会。
政策引导的海外投资,使得大量资本进入流动状态,开发的南洋关东朝鲜日本等周边区市场,也使得物价革命的影响降到了最小。
大顺这边的劳动力价格,粮食价格,以白银计价,依旧压在了大约三分之一于西欧最高地区的水平。
以至于如天津等地,连麦秸编织的草帽,都能卖出去,而欧洲可是小麦产地。
站在新兴阶层的角度,无疑真的可以称之为烈火烹油的时代了。
至于江南地区逐步瓦解的农村、逐步退佃或者被逼着退佃的佃户,被粮价真正伤了了半自耕农,他们并无资格评价现在到底是黑暗之世还是烈火烹油。
现在刘钰问这些新兴阶层,以及和这些新兴阶层联系日趋紧密的官僚,什么是远虑?
众人短暂的思索后,回答倒是基本出奇的一致。
“若有远虑,当在海外。”
“这些年多读报纸,知海外诸事,以今岁的情况来看,域外之地,似又有大战可能?”
“今年法国人的人参期货,尚未到港,已经有人开始抬价。以作囤积。如报纸上说的昔年荷兰人知南洋大战而屯茶一般。”
此时松苏、登州、营口、南洋等地的报纸,与其说是报纸,倒不如说是三分之一是报纸、三分之一是海国图志、三分之一是域外殖民史。
所谓的开启民智,未必非要喊口号,在相信人不是傻子的前提下,展示出世界的动态即可。
大顺的这些新兴阶层当然不是傻子,甚至很多根本就是投机发财的,早就敏锐地察觉到了域外诸事的风吹草动都会对松苏地区产生影响。
现在来看,影响还不算大,最多也就是一群人赌英法即将在北美开战。当初大顺在亚琛搞事情,要签反海盗公约、反私掠船公约等,两国可都没签。
真打起来,那还不是互相劫船?到时候,岂有不涨价之理?
毕竟,理论上,众人都觉得刘钰颇为亲法,万一到时候拉偏架,英国人劫了船来卖人参,这边加关税或者不让卖呢。
至于说考虑到大顺可能也会抓住窗口期加入战争这件事,大部分人倒是没有考虑。
虽然,其实大顺西洋贸易公司的几个寡头,对各国的东印度公司都相当不满,双方的冲突也时有发生。
但,大顺真正掺和到世界大战中这件事,终究前所未有。
下南洋不算。
下南洋的时候,大顺的商贾力量还没有强到有极大的开战意愿,纯粹是皇帝在复刻前朝永乐帝下南洋垄断香料贸易。
所以,大顺终究还是要迈出这一步。
让一些阶层,看到战争带来的巨大好处,深刻体会到战争和自己的关系。
这对松苏地区的意义,非常重大,因为大部分时候,他们无法切身感受到战争和他们的关系。
比如西北地区的战争,对他们而言,那样遥远而又没有切身利益。
当然就此时来说,如果和罗刹国再度爆发关于争夺鲸海以北冰洋的战争,他们肯定能够切身感受到,因为一些人就是搞海龙皮和油脂贸易发财的。
西北地区的战争,能发财的,是当年在江南地区竞争失败的山陕资本集团,可不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