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某种隐秘的不安,在这一刻化作了眼前血淋淋的事实。不远处,看上去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少女低垂着头,那头曾经梳理得柔顺可爱的长发,此刻正乱糟糟的混成一团,显得蓬头垢面起来。
“这个年龄是不是太小了点?”有妖修嘀咕。
“哎呀,这你就不懂了吧,咱们殿下就是喜欢这种年龄小的……”这是出声反驳的。
“靳哥?”
眼见着身前的少年忽然停滞不前,银月愣了愣,敏锐的洞察力让他下意识顺着靳野的目光看去,然而就在这么点时间里,少年却率先移开了目光,平静的道:“走吧。”
夜幕降临。
沉沉的夜色令整个平云城都陷入了无边黑暗之中,少年悄无声息的自起伏不定的屋顶间疾速掠过,待他在那间临时充当妖王宝库的仓库边上的阴影处站定时,不远处还能清晰的听到几个妖修窃窃私语的声音:
“人类也太不经玩了吧。”
“我说你也好歹悠着点吧,真玩坏了,小心殿下给你好果子吃!”
“哎呀,我这不是好奇,就随便试试嘛。你放心,那些上等货我可都好好留着呢,一个都没碰,保管殿下满意!”
他视若惘闻,趁着那几名妖修不注意,化出原型,缩小身体,从屋顶细小的缝隙里钻了进去。
靳野从未考虑过,倘若有朝一日,他再遇见那天的人类女孩,会是一副怎样的情景——他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周边的生活环境也容不得他把心思放在于生存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也正因如此,当他对上那双此刻充满了愤恨、厌恶的眼睛时,靳野心底也没有什么复杂细腻的情绪。
他看着她。
兴许是决定好好的将女孩献给妖王的缘故,她身上并没有任何被轻薄虐待的痕迹,这会儿她仍穿着一件精致的华衣,脚上是双雕花的鹿皮靴子,柔软的长发被细心的处理过了,不再是此前那般不堪的模样。
她看着他。
即使沦为阶下囚,女孩此刻抬眸望来的时候,仍透着一股绝不属于猩骨山的优雅与高贵,她平静的注视着他,像是认出了他,又像是没有。
仇恨、厌恶的情感自那双眼眸里一点一点的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独属于平云城少主人的骄傲,那眼神平淡又讽刺,带着某种几近居高临下的傲慢和轻蔑。
她说:“畜生就是畜生。”
——“哧。”
她怔怔的低下头。
隔着薄薄的衣衫,少年不知何时化作利爪的手掌精准的穿透了她的心脏,那天黑蛟送她回家时,这双利爪对向的,是所有试图伤害她的敌人,如今却是掉转过头,毫不留情的,插入了她的心脏。
她猜想这或许是作为故人的一个优待?至少对方没有让她感受到任何疼痛。
她想起自己的骄傲——拥有一个具有那般胸怀的父亲,当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可他的盟友背叛了他,他认为即使是妖修,可既然化而为人,那么必然与自然界里中的飞禽走兽有所不同,可他错了。
畜生永远都是畜生,并不会因为披上人类的外衣,就变得与众不同。
体温自身体里一寸寸流失,一同消失的,还有本就所剩不多的力气,在最后的意识也即将消失之前,不知道怎么的,她忽然很想看一看少年的表情。
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要死啦。
意识到这一点,她发现自己其实也并没有很难过,一定要说的话,那或许是一种遗憾,遗憾什么呢?是那日清晨出发时,没有给父亲一个温柔的拥抱?还是更久以前的,不应该因为父亲忙碌而与对方大吵一架,进而离家出走?
不,不对。
她到底在遗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