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笔直的线准确无误地刺进陆品筝心脏时,陆僧舟惊呼出声,却立刻被自己的双手给压了下来,他捂住嘴巴,眼里满是惊恐,小身板摇摇晃晃,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砸在地上。
他应该跑出去的,他应该抡起拳头砸向那个杀了他父亲的女人,他应该对她又踢又咬,但是他两股战战,竭尽全力才没能摔在地上,疯狂涌上胸膛的不是对那女人的仇恨而是恐惧。
女人披散着头发,削着他父亲的皮肉,他看到残肉挂在她的剑上,他看见她笑得疯狂而又恣意,她无视飞溅出来的鲜血,甚至双目发亮,每砍下一块骨头,眼里的光就盛一分,骇人至极。
陆僧舟产生一种错觉,捂在嘴巴上的双手同样沾满了鲜血,他甚至感受了同梦中一样的黏腻感,鼻端是浓烈的血腥味,他几欲作呕,扶着门框弯下腰来,神情痛苦。
他这边的动静引起了蓝枝的注意,她向他看过来,血污遍布的脸上骤然一柔,她款款走过去抱住了他,唤道:“僧舟……”
扑鼻而来更加浓郁的血腥味让陆僧舟眼前阵阵发黑,他在她的怀里抖得不成样子,却又因为对她的极致恐惧而努力压抑自己的颤抖,深怕对方也像对待父亲那样对待他。
已不成人形的父亲如今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无声地哭泣着,压得狠了便开始打起了哭嗝。
女人轻柔地拍着他的背,说道:“僧舟,我是你的阿娘。”
只这一句话,泪水像决堤一般疯狂地涌了出来。
她不是!她不是!
蓝枝爱怜地瞧着他,然后不顾他的反抗牵起了他的手,走出了这间他与父亲生活了六年的房子,然后大肆屠杀村子里的其他人。
先是一把火把所有的房屋都点燃,在人们尖叫着跑出来的时候,蓝枝挥舞着灵剑,道道剑风劈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姿态优美,就好像她只是捏着一根缀满红花的树枝,在天地间旁若无人地旋转着。
她的身边,陆僧舟已经失去了思考行动的能力。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哭,不是放声大哭,而是打着哭嗝断断续续地哭。
“我去你的天道!”突然,蓝枝朝天笑着喊了一句。
再低下头时,蓝枝又恢复成了往日贤淑的模样,眼里的血红退去,脸上的血污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此刻的她就是陆僧舟脑海里最贴切的母亲的形象,她收回灵剑,弯腰牵起他的手,在一片火光之中,悠闲地离开。
从此,陆僧舟没了父亲,多了一个时而疯狂时而温婉的母亲。
毫无疑问,蓝枝恨透了陆品筝,但她爱着自己的孩子。
他父亲犯下的错,没必要降罪在孩子的身上,蓝枝是这样想的。
她一意孤行地把陆僧舟带到了修仙界,选了处山清水秀人迹罕至的地方,布下了层层结界,将儿子安置其中。
这对陆僧舟是巨大的灾难。
他每天清晨睁开眼睛,都会看到杀死父亲的女人捧着一碗清粥过来,叫他去洗漱;每次睡觉前女人给他掖被角,凑近时他仿佛还能闻到一抹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半夜做了噩梦惊醒过来,总是看到女人坐在她的床边细细地擦拭那把泛着寒光的剑,见他醒来又笑着催他入睡。
每时每刻,他都处在惶恐不安宛如惊弓之鸟的状态下。
蓝枝挫骨扬灰陆品筝,火烧村子的场景夜夜缠着他。
他的精神非常不好。
他想要逃离蓝枝的掌心。
每次,蓝枝给他夹一块鱼肉时都会问上一句:“僧舟,怎么不唤娘亲啊?”
陆僧舟受惊般睁大眼睛,握着筷子半天没动,脊背挺得僵直。
蓝枝就会说:“没关系,反正你迟早会叫的。”
这个“迟早”让他感到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