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他这才有几分恍然:他倒是忘了,眼前的人早已不是那个跟随自己十五载之久、长年浸淫医道的辛夷;自己虽则身为医者,早已对生死之差、男女之别淡泊日久,但毕竟这举动实在有违教俗,更何况眼前这孩子年纪还这么小……
这厢青衫男子踌躇不已、犹豫不决之际,殊不知一旁蒙面女孩早已将他紧蹙的眉峰尽收眼底——在她看来,一个无关痛痒的小小举动,竟就能将从初见时起从来古井无澜的青衫男子扰动至此,她有些不解,但更多的是觉得…有趣。心底隐现一抹自觉毫无善意的笑容,白夜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
——真美啊。今夜的月色,纯白得…就像是那时的雪一样呢。
那皎洁的一片,时而灵动且时而凝固的,明暗交替而深浅不一的,简直就与那无限辽阔的冰原一模一样。每当目光触及这样的月色——…
将手中银针小心归还原位,在男子不解愕然的目光中,女孩却微微拉下包裹着脸部的护喉、将食指轻快探入口中——细微的皮肤破裂之声后,一滴光泽流溢、晶莹剔透的殷红血珠,正于那对比鲜明的苍白指尖微微跳动、摇颤——
「——吃下去。」拉回脸部的遮蔽,女孩嘴里的声音还带些含混不清。
「嗯?」男子微诧地扬眉,不知是没有明白,还是未曾听清。
「我说——将我的血,吃下去。」说这话时,她又无声欺近对方身前一尺的距离。笼罩在两人周身的、朦胧的银白光晕如同一拢淡漠的云烟,如泣如诉,如歌如哭。
「我的血…虽比不上回魂妙药,但却在快速恢复身体机能方面,颇有些特殊之处…你想行动自如、又不愿我直接为你施针。」明明犹如孩童般天真无邪的语气,其中却如毒蛇般,狡黠地盘踞着甘美的劝诱,以及罪恶的邀请,「那么,现在你就只剩下吞服我的血液,这唯一的办法……」
——是的。每当…每当看见这美丽得让人狂乱的月色。
于胸腔的最深处,就会由衷地产生想把什么破开。将什么绞扯。令什么滴落。被什么玷污的……某种不顾一切的、焦切得绝望的冲动——
闻言,于一瞬失神中清醒的青衫男子,终是一反先前从容和蔼的态度,勃然大怒道:「住、住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嘛?!同类精血,怎能互食!这与畜生何异——」见那人素来清澈平静得无懈可击的眼眸里掀起的轩然大波,其中隐现罕见的焦切担忧乃至深刻戒慎,更是让白夜觉得万分趣味,愈发起劲儿地使起坏心眼、故意拖长了声音道:「诶……?这样好吗?要是不赶快恢复,说不定你那位仇家——」
「行了、不必多言!」态度强硬地打断,男子甚至阖起眼、再不肯正视她一眼:「此处已无需你,还不速速退下——」见对方像是真的动了气,她这才收起顽劣的笑容。吮去那滴指尖血,缓缓立起的白夜,表情多少有点奇怪,但却也并非不快,语气像是多少有点惋惜的样子:「是么?那真是可惜了。我这边可是连你的名字都一无所知呢。可既然你已无需我的帮忙……也罢,那就此别过了。」说这话时,她似笑非笑地歪着头望他,言毕,旋即毫不恋栈地转身,宿鸟投林般扑入苍苍莽莽的树海间。
直到那人即将彻底消失于感知中之际,他才慢慢睁开双眼,片刻前佯作的怒气早已不知所踪,唯余满溢的担忧。一声曲折的惆怅轻叹,于唇畔不经意地泄露——
「……薛暮,吾名薛暮。莫要在此地流连了,快点离开罢,日后若是……」
日后…?似也未料到自己也会用这般虚无缥缈的字眼,顿了顿,男子清俊的面庞不禁也浮现一抹淡淡的苦笑。现下,他也只能祈祷了。祈祷那孩子没有因方才的举动,招惹上那家伙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