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沟城头,慕容昕靠着墙头,后背有些湿冷,但无妨,扮成亲兵的吴家小娘,英姿飒爽,站在一旁。
“我一直以为北燕会很荒凉,”吴露艳慢慢地说,小侯爷心有在焉的安静听着,“也一直以为临安的冬天是最冷的。”
“你知道么,我是明州府人,在临安长大的明州府人,从未到过明州府的明州府人,我生在兰里,你应该知道兰里吧?就是学宫三代祭酒荀子沿河手植兰花的兰里,”不待小侯爷答话,吴家小娘继续说着,缓缓的说着,“兰里的冬天很冷,风吹彻骨的冷,女孩儿小家子气阴柔般的冷,跟这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大气磅礴的冷完全不一样。”
“其实很小的时候,我有梦到过这样的北国风光,母亲说梦中风景是第二故乡,你别说,跟着你们,越往北,越有回家的感觉。”
“越往北,越有回家的感觉?你的家不是在南方么?莫非这就是‘南辕北辙’么?”小侯爷心里嘟哝,缩在袖里的手认真的摸了摸吴家小娘的额头,“没有冻坏。”
吴家小娘手在骁果制刀的把手上来回放下落下,放下落下,漫天飞雪不曾停下。
小侯爷的右手手指在袖里轻轻敲打着右腿外侧,一记敲打,一片雪花落在脚下。
“就这一次,放他走,就这一次?”在慕容昕的眼前,食指竖成一的模样,吴露艳抿了抿嘴唇。
“好像我只答应你不杀他。”慕容昕手指敲打的频率加快,仿佛现在的心境,杂乱无章。
“百里奚死了,薛破虏走了,祖冲之回京之日,解烦营覆灭之时,让人押他回洛都,羽翼既除,之江别苑就是个富丽堂皇的牢笼,朝廷也不至于这么快和吴越翻脸,留有余地,不好么?就这一次!”吴露艳的食指凑得更近了些。
压下想咬住眼前食指的冲动,慕容昕停下敲打的手指,对着吴家小娘的食指轻轻一点;“就这一次!”
“一言为定。”吴露艳吸着红彤彤的鼻子,点头,像拨浪鼓一样。
小侯爷笑,对着城下努努嘴。
城下,钱家四公子骑着匹瘦马,回头望了眼城头上的二人,加鞭离去,老马疼得嘶叫一声,不变的耐着性子往前迈着小碎步。
小侯爷倚着墙笑出声来,吴露艳也笑着:“谢谢!”
“不怪我给他匹破马受罪么?”
“冰天雪地,荒郊野外的,老马才识途,”吴露艳的脸突然黑了下来,嗔怪着:“你早有放他的心,还逗我,好玩么?”
“好玩啊!”小侯爷笑着走下城头,“喂,亲兵姐姐,你要在上面待到冻成人柱么?”
吴家小娘才下城头,城外的那匹瘦马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身上的重量,倒地不起,钱家骅怨毒地看着身后,风雪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了许久,许久之后又是许久,迈不动腿的钱家四公子艰难地爬着,蔷薇的棱角在浑浊的双眼里出现,在空中挥着的左手似乎可以摸到小镇边缘,却是永远的触不可及。
在两帝国的边陲交界,随着胭脂沟边城宵禁的钟声,钱家骅的生命走向了终结。天空中一声雕鸣,带走了他的尸首,端坐在大雕身上的,披着厚重道袍的,戴着半截面具的五味子,轻轻将钱家四公子的眼睛合上:“若安于现状,安于洛都,又何至于此?说来也好笑,往昔若安于当时,安于蜀中,我也不至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