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年底,本应轻松的时节却发生了一件大事,厂里开始组织签订劳动合同。那几年,厂里陆续分配来了很多大学生,但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没有留下来,要不就跑去了南方,要不就去考研究生。厂里这次签订劳动合同主要针对的就是这些年分配来的大中专毕业生,其中有一个要害的条款就是工作满八年才能提出离职或者报考研究生。
我算了一下,八年后,我正好三十岁。那时觉得,三十岁是个遥远而苍老的未来,如果真的有了八年,那就完全没必要再想八年后的事情了。八年之中,我一定会照猫画虎,如我父亲二十几年前一样,在这里朝九晚五生儿育女,把希望再寄托在下一代。
我父亲的意见是意料之中的,他认为在厂里好好干将来一样有出息。我母亲态度则比较暧昧,一说起这个话题就叹气。姥姥总是静静地听我们议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一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坐在姥姥房间里,姥姥还是躺在床上。我心不在焉地翻着一本杂志,想着乱七八糟的心事。
姥姥在身后突然问我:“大孙子,姥姥问你点事儿,你别闲烦。”
我转过身,看见姥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了床边。
“您问吧,姥姥。”我痛快地说。
姥姥低着头,双手扶着床边,两腿轻轻地在床边摇晃。
“你是不是处对象了,在京城。”又沉默了一会儿,姥姥才轻声细语地问道。
我心里一紧又一酸,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姥姥又说:“姥姥了解你,你心里一有事儿姥姥就知道,你是不是想那个丫头啊?”
不知是委屈还是感动,隐忍了许久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无声地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不是要签合同了吗?你想不想听听姥姥的想法?”姥姥问。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正常,嗯了一声,又说:“您说吧。”
“别难过了……”尽管眼神不好,姥姥还是发现了我情绪的变化。
“别在这个山沟里了,走吧,回京城,哪里还没有一碗饭!”
“姥姥,那您……,我舍不得走啊!”我的泪水已经夹杂在话语里。
“傻孩子,我还能活几天,等你闯荡好了,把姥姥接去,姥姥还想抱抱重孙子呢。”姥姥用苍老的手摸了摸眼睛,豁达地说。
那一晚,我把这几年的经历都给姥姥讲了一遍,姥姥只是静静地听。夜深了,姥姥也是累了,迷迷糊糊地睡熟了,我替她盖好被子,看见她眼角也挂着几个泪珠,嘴角却是释然的笑意。
第二天,我写了辞职报告,交给了处长,向他说抱歉,说我不准备签劳动合同了。处长是我父亲的老相识,显得既有点惊讶也有所意料,问我是否和我父亲说过了,我笑了笑未置可否。
中午下班回家,我父亲大发雷霆,责问我这么重要的事情和谁商量了,谁同意你辞职了,命令我下午去处长那里把辞职报告拿回来,不然就别进这个家门。
说实话,长这么大,我还是很少看见我父亲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间也有些发懵。
我母亲一下子就没了主张,哭着说:“你别让你爸这么生气了,他身体不好……”
姥姥推开自己屋子的门,站在屋门口,一只手轻扶着门框,脸色也很不好。
她叫着我父亲和母亲的名字,语气却并不急促地说:“你们当年从东北来这个山沟和谁商量了?你们不能总这么自私,你们要是觉得为难,我带着我孙子还回东北!”
我父亲一向对姥姥十分敬畏,叫了声妈,就不再说话了,气哼哼地坐在了沙发上。我母亲也不哭了,扶着姥姥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