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都过去了啊。董贤也死了。那就是他的魂魄午夜向我托梦的。”他长叹一声,接着说道:“有时候,我也时常梦到我的高祖爷爷呢!他把我叫到宣室殿内,促膝而谈。室内摇曳着晕黄的烛光,被发跣足侍女青铜素纹长信宫灯内部隔一段时间就传来烟炱滑过右臂虹管进入铜像内腔沙沙的声响,殿内一股股燃烧动物脂肪散发出的气息。宣室内温暖如春,宣室殿外则呼呼地刮着不小的风,借着这殿内时而跳动着的昏黄的灯光,可以透过大殿贴在窗棂上的麻纸远远地观到殿外戍卫的执金吾影影绰绰的健壮身影……”
“都谈了些什么?”崇刚问道。我只是在一旁无语地听着,反正对其话题也提不起什么大的兴趣来。
欣大人清了清嗓子,然后继续说道:“我只是对高祖爷爷说我对于尔虞我诈的后宫生活感到厌倦,对于女色感到淡漠。可高祖爷爷则只是清风一笑,他说我把男女之事想得过于单纯美好了。”
“高祖爷爷,那有该是怎样的呢?”
“人生而孤独,每个人所做的一切不过为了掩饰这份孤独呢!一个人在未央宫信步地走来走去,不带一个下人,回想你走过的人生路,原来谁也不能真正陪你,你也不能真正地陪别人。这一点谁也做不到,包括你的高祖奶奶还有薄姬。这么说吧,一切的人和物皆是命运造化的布景而已。这别人别物是你人生的风景,反过来,不管你位有多高,才有多大,于他人他物来说亦不过是一道风景而已。只不过,有的风景能够吸引你,有的则不过平凡得时时擦肩而过你却从未留意过。因而,孤独的你还是孤独的你,你生时孤独地来,死亦带着今生所有的‘想要’孤独地去。陪葬殉葬不过是同路不同心。”
欣大人掂量着最后一句话的意味,然后接着说道:“高祖爷爷和我一样,身穿十二章纹玄衣朱裳,戴有蔽膝、佩绶,脚上一双重底赤舄,跪坐在竹制筵席上,我跪坐在他的对面,一块涂有朱漆的矮方几置于我们中间。方几上放有几卷朝奏,和两盏清茶,茶味清香四溢。身边的长信宫灯里的烛光明亮,照得高祖爷爷的冠冕十二旒明洁异常,发出夺目的珠光。只不过,隔着这十二旒,高祖爷爷的容貌却未能轻易看清,只看到他花白的胡须和仿佛抹了朱砂一般的嘴唇,似嘴角含血,两颊两侧近似于明黄色的肌肤深陷——简直是凶神恶煞,喋血吃过人一样的面容。这是梦境,蜡黄色僵硬的死人般的皮肤足以构成梦魇,可是我却只感受到了无比的哀怨悲戚。这是先祖的容样,于我有特别的意义。”
“就连高祖奶奶和薄姬也真的不能吗?”
“不能”。高祖爷爷回答道。
“嘘,小心隔墙有耳!小心他们听到。”
“你说你高祖奶奶他们吗?”
“嗯。”
“态度不是说出来的,是做出来的。一个人再怎么掩饰终归有破绽的。自从你高祖爷爷我执掌神器以来,一切都在变着。你高祖奶奶不再是你的高祖奶奶,心思单纯的薄姬亦非昔日的妙龄少女。关键上还是心思上的微妙变化。我说这些干什么?不过是想让我的皇孙多放下些人情冷暖,一个人再怎么喜欢都要放下,因为从根本上你们谁也陪不了谁。”他接着补充道,“断了自己的念想。”
“可是,高祖爷爷,董贤他和我……我们……”
“记住你是堂堂大汉皇帝,怎么能如此在意一个内宠呢!数百年的基业,你可要为你的皇爷爷好好地揣着呐!嗯?”
梦中的高祖爷爷眼神中充满了期盼,一丝明亮的液体在里面闪烁,但是却始终没有出来。
他和我跪在一条席子上,上身微微前倾,专注地看着我,只为得到我的一个肯定回答。
宣室内时间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