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一片散落的哄笑,洪衍武在晕头晕脑中,就这样被值班员连骂带赶轰到外面。
“赶紧走,没事别这儿耗着。再看见你,我可叫警察。”
值班员一身刷蓝的制服,在周围满是补丁的环境里显得十分有权威。她满脸不屑给洪衍武下了最严厉的警告,直到翻出个大大的白眼球做告别礼物后,这才又冷哼了一声,翻身掀开大棚门口的棉帘子回去了。
大棚门口,许多正要进来的人看到这一幕都停住了脚,这些看热闹的人们纷纷窃窃私语。
“这小子不是小偷吧……”
“要是的话早逮了,还能放了他?不过真得小心点,这儿小偷儿确实多……”
“这是刚被值班员轰出来的,估摸是劳改犯吧?”
“差不离儿,你看丧眉耷眼那揍性,这小子准不是好鸟儿……”
嗡嗡的声音乱成一片,仍不断地有人过来凑热闹。
洪衍武根本顾不上别人的闲话,赶紧细看值班员还他的票根。
非常窄小的一张硬纸片,侧面被打下个缺口,这是出站检票时的痕记。这种车票至少要几十年前才使用,几乎已经在他的记忆中淡忘了。
车票是红色底纹,盖着“津介”俩字的红色公章。票面清楚地写着,茶淀经/至永定门火车站/硬座普通车/全价3。20元/。价格数字的旁边,还有一个“半”字和一个“孩”字。俩字中间打了个叉子,表示既不是半价票也不是儿童票。票面的最下面则印着“乘指定日指定车,两日内有效”的字样。
把车票再翻过去,背面清楚的印着发车日期和列车车次:4420次/一九七七年三月廿一日。
1977年?
我去!
洪衍武瞪大了眼睛,脑袋里不知有个什么东西猛烈地撞了一下,眼前有点发花,脚都软了。他颤抖着手,着急忙慌打开手里的那两张纸。
第一张是薄薄的半透明的信纸,纸张上面是用蓝色钢笔墨水写的请假证明书。
内容为:该人系劳教期满离所,现为我清河农场职工,特批探亲假期十五天(1977年3月21日至1977年4月4日),准予回京,特此证明。下面是农场场长的签字和红色的公章。
第二张纸则是正式的铅印文件,触目惊心的宋体黑字印在最上面:解除劳动教养证明书。
再细看下面的内容:解字166号/兹有劳教份子洪衍武,性别男,现年17,发于1976年2月28日因打架斗殴被收容劳动教养。在劳动教养期间表现良好,并有重大立功表现,准予解除劳动教养,特此证明/日期:1977年3月20日。日期上依旧加盖着清河劳改农场红色的大章。
洪衍武分明感受到那印章的分量,像是猛地盖在了他心上,沉甸甸的给了他一下子。他整个身体像在过电,四肢大脑都是麻酥酥的,四周的声音一下全部消失。
茶淀清河农场?难怪刚才值班员那副嘴脸……
在京城人的眼里,茶淀这个地界儿根本就是流氓和坏人的代名词,因为那里在历史上就是罪犯的流放地,京城人只要是进过看守所和监狱的人都知道那儿。而那些因惹事生非、小偷小摸或者打架斗殴被送进茶淀的强劳人员,常被人们习惯地称为“劳改犯”。
可实际上,强制劳动教养其实算不上刑事处罚,只能算是行政处分。但大多数的人由于分不清犯人与劳教的区别,索性把劳教与犯人划上等号。所以劳教分子虽不能算是犯人,实际上却一直遭受着如同犯人一样的待遇,在社会上更是同犯人一样遭受歧视。
洪衍武手捧着纸张,已经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