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又与孟尝君不同。
孟尝君的沉默里有惊讶,有不屑,却又带着一分悲伤。
无忌的沉默里有难过,有决然,却又有一分的期冀。
良久,孟尝君终于问道:
“看在阿萝的面子上,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回答我,你有没有夺嫡的计划?”
无忌眼中的悲伤顿时浓重了很多,惨然笑道:
“没有,也不会有。做人总得有底线,若是为了个人的权势,去违反心中的大义,那与咸鱼又有甚区别?”
孟尝君闭上了眼睛,干瘪的胸膛隐约起伏着,他反复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压制住心中的怒意,说道:
“你应该知道,拒绝,意味着什么。”
“知道。”
他当然知道。
同范雎日前向他描述的那样,孟尝君之所以答应出兵陶邑,为无忌解围,是为了与无忌合作、去夺取天下。但若是讲得难听一点,说孟尝君想要控制无忌为傀儡去掌控魏国也是可以的。
正如孟尝君所言的那样,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无忌要逐鹿天下,在孟尝君看来非得先夺嫡称王不可。
无忌并不认同这条争权之路,就意味着在大政方针上与孟尝君有根本性的分歧。
这种分歧既然无法弥合,也就预示着他们俩的合作,还没开始,就已夭折。
因此,不光是魏王不会同意他迎娶田夕,孟尝君也绝不会同意田夕嫁给无忌的。
非但如此,孟尝君还很有可能调转矛头,在日后与他为敌。
拒绝合作,往往就意味着成为敌人。
“既然如此,老朽不再奉陪,告辞了!”
“慢走不送!”
孟尝君用粗短的双腿跨着大步,咚咚咚咚流星般地走下楼梯,在伙计、侍女和大梁士子们惊讶的眼光中离开了洞香春。仍在一楼主持论战赛的冯谖见状,连忙告罪离开,到外面紧跟上去。
看到孟尝君那铁青的脸色,冯谖知道一定是和无忌谈崩了,善于察言观色的他很快就想到了什么,探身问:
“是否要将主君与魏无忌在洞香春会面的消息传出去?”
“传!当然要传!魏无忌仁慈优柔,难成大事!”
孟尝君仍在气头上,未经深思熟虑,只是本能地觉得冯谖的这个提议会对无忌造成很大阻碍。
“既如此,我稍后就安排些人,让他们装作是不小心泄露出去,先让太子、魏齐那边的人探听到这个消息。”
孟尝君稍微想了想,大手一挥:“就这么办。”
他很快就回到了孟尝君府,在后院的收藏间砸碎了好几件珍贵的玉器,才将胸中的烦躁稍稍发泄。
反观洞香春内,无忌仍留在房间里,呆呆地注视着铜炉里那些尚未燃尽的竹片。
不知不觉,铜炉里的肉汤已经烧干,炖得烂熟的驴肉贴着铜锅底座被蒸干了水分,颜色转黑,发出刺鼻的焦臭味。
无忌仍无动于衷。
等到那些竹片堆起来的火舌渐渐熄灭,只剩下几块红黑色的竹炭,又等到那些竹炭也渐渐失去温度,变成灰白相间的一堆灰烬。
阳光本是从南面的窗子照过来,现在也已经变成从西面的窗户照进来了。
无忌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从决定把那份收录了太子罪状的竹简烧掉之时,就已经隐约预见了今日的结果。
也正因如此,才让他的这个决定,变得更加苦涩——直到昨天晚上,他才作出这个决定,若非如此,他又怎会让白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