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黑的字迹在黄光底下发着亮,赵哑巴想着明天再去找老丁头,就把稿纸叠得方方正正放进棉袄里,贴着胸口。
夜深了,赵哑巴脱下棉袄,躺在硬梆梆的木板床上,那张稿纸放在床头,用收音机压着,屋里很暗,可在赵哑巴眼里它还是放着亮亮的光。
他睡了,梦里,他又看见那宽宽阔阔的台子和底下密密麻麻的听众,他们瞪着大大黑黑的眼珠子,正盼着自己说上一段评书哩。
...
赵哑巴起得很早,他到了老丁头家,却看见屋门紧紧闭着。
老丁头不在,赵哑巴这才想起他巡村的习惯,就沿着村道赶过去,总算在希望小学前边追上了。
老丁头抽着卷烟,把手里的拐棍敲出热辣辣的响,被赵哑巴截住,就说:“老赵呀,你怎么也起那么早,你的收音机咋没带上,不说评书了?”
赵哑巴嘴里发出几声哑哑的音。
老丁头像听懂了,恍然点点头,龇出一口黑黑的牙:“啥哟,你要看我那块‘优秀员工’的牌子呀,带着呢带着呢,你好好看看,当年我可是公司里最优秀的员工哩,要不然也得不着这块牌子哩。”
一边把牌子从厚厚的棉衣里抽出来,亮在赵哑巴眼前,老丁头又一边说着:“啥哟,你说乡里县里啥时候把‘优秀村长’的牌子给我颁下来呀,快了快了,等乡里县里把那牌子给我颁下来,我第一个拿给你看!”
赵哑巴对铁牌子可没有兴趣,他发现自己的意思被扭曲,急得哑哑叫唤,赶忙从棉袄里拿出那张黄色的稿纸递过去。
老丁头接过稿纸打开,看了一眼,接着就把目光落到赵哑巴脸上,那张苍老的脸正闪着热热切切的光,眼里更是写着满满当当的期盼。
老丁头说:“你想在村子里说一场评书?”
赵哑巴赶紧点点头。
老丁头说:“要我帮你?”
赵哑巴又点点头。
老丁头把稿纸叠好,递还给赵哑巴,又深深看了赵哑巴一眼,浑浊昏黄的眼里涌着轻蔑和怜悯,他抽上一口浓浓的烟,留下一声幽幽的叹息就瘸着腿走了,拐棍敲在地上,发出一阵低沉厚重的声响。
赵哑巴看着老丁头离去的背影,身子定在日光里,觉着有股冰冰的凉从脚底下升起来,涌着荡着散遍全身,他脑子里又出现那宽宽阔阔的台子和密密麻麻的听众了,他们不再盼着自己说上一场评书,大大黑黑的眼珠子里充斥着和老丁头一样的轻蔑以及怜悯。
他的身子轻轻颤起来,黄色的稿纸从他手上掉下,在空中飘了飘,接着就落到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落到一个人的脚下,那人是卫铭。
卫铭穿着蓝色大褂,梳着齐整整的头发,身板还是很正,好像永远也不会弯下去,他看了赵哑巴一眼,又看了一眼慢慢远去的老丁头,皱起眉头,从地上捡起稿纸,有些好奇,就打开看了。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看向赵哑巴的目光里也有了和老丁头一样的轻蔑以及怜悯,他把稿纸还给赵哑巴后就走了。
到了学校,他跟叶柳和汤倪打了声招呼,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就在办公桌前坐下来,刚刚坐下,他就想起了赵哑巴那张脸,想起了那张黄黄的稿纸。
想着想着,他的身子忽然定住了,左眼里有了微微的光闪起来,闪着闪着,那光就越来越亮了。
放学后,卫铭离开学校,路过家门却没有进去,继续朝着北走,他眼里的光非但没有在这一整天里变得黯淡,反而更亮了。
赵哑巴正坐在昏暗的屋子里,木桌上的收音机播放着评书,不时有沙沙的杂音响起来,荡在屋子里,显着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