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停住。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我同他去洛阳,是因为,我打算,和他南奔。
我无从辩解。我动摇过,软弱地,不忠地动摇过。
他望着我,阴冷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充斥在空荡荡的大殿中,钻进每一个毛孔,冷得让我发颤。他笑得无法停下,直笑到全身都在那椅子上不停地抖动。
“你何必还要回来?何必还让我再见着你!”他正色看我,目露寒光。那如凶狼潜伏在暗处的眼神又回来了!
我答不出来。他恨我了,已不愿再见我。
他站起身,走下那高高的台阶到我面前,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冷冷又问一遍:“你为什么同他去了洛阳?”
我看着他冰冷刺骨的眼神,那眼中没有昔日里的温柔,他像看一个恨之入骨的敌人,是同那一天一样的眼神。
怎样答他?
我遇着昔日倾心相爱的情人,软弱地想要和他重温旧梦,以补偿这失散十多年的思念,和当初被迫离散的不甘。
“不回答吗?”他一笑,松开我,转过身去,声音变得苍凉:“明音,在你的心里,一万个宇文泰也比不上一个独孤信是吗?到底是他刻在你身上的痕迹太深了。”
我流下泪来。
宇文泰在我身上刻下的痕迹何尝不是深入骨血。每每触及,都是切肤之痛。
他为何不问,我为什么要从洛阳回来?
“宇文泰……”我心绪激荡,想要冲过去紧紧抱住他,他窄瘦的腰,他宽阔的胸膛,他已不再年轻的肌肤,已经开始花白的头发。我想要用尽全身气力去抱住他。
他却大喝一声:“你如今回来,要以怎样的面目去见孩子们?!!”
我怔住,泪却哗哗流下。他不愿我回来。他宁愿我死在外面,也好过这样苟且着回来,让他颜面尽失。
为什么这样的结局?
门吱呀一声开了。袅娜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女子,面容如海棠般娇丽明净。她穿着妃色的大袖衫,长长的轻纱帔子挂在臂间,手里端着一只朱漆木托盘,托盘里放着一只莹润的莲瓣玉碗,碗里盛着暗红色的红枣莲子羹。
她仿似看不见我一般,轻盈地从我身边走过,走到宇文泰面前,娇滴滴说:“太师,冼儿亲手做的红枣羹呢。”
鼻子间飘过一丝甜润的香气。
宇文泰面无表情,淡淡说:“先放着吧。过来见过夫人。”
那年轻明艳的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是之前被高澄抓走的邹夫人吗?”
宇文泰点点头。
她于是将手中的托盘放在大案上,迈着绵软轻灵的步伐走到我跟前,盈盈蹲身:“冼儿见过夫人。夫人平安回来,真是天大的喜事。”
眼角稍稍一抬,露出不屑和挑衅的神色。
十五六模样,青春逼人,如盛夏阳光一般明媚灼人。她是谁?
我望向宇文泰。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对那女子说:“你先出去吧,我还有话要同夫人说。”
那女子温顺地行了个礼,低着头出去了。
大殿里重新变得阴暗又空旷。
我低头一笑,只觉得一股苦涩的味道自心底泛滥开来,浸泡得全身都是。
原来是琴尚在御,新声代故。
不知为何,想起了当年徐氏说的话:“天下男子莫不喜欢年轻美丽的女子,但是你可知色衰而爱弛么?到那时,你还有什么可以支撑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我果然是不应该回来的。”我垂目看着木头铺就的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