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书只记得这家茶管自他小时候就有,段老板虽为人有些贪财势力,也恨孤僻,但对周边孩子还是极为不错,平日里没生意时也会在街上溜达溜达,遇见小孩子便招呼他们过来,从布口袋里掏出些酥糖分发,周慕书虽然早已过了街上管人要糖的年纪,但别人对他的好他却全部记在心里,一个不落。
“这茶馆地下有样东西,他那点道行镇不住了,便收了我一笔钱,随他儿子去苏州养老了。”四眼儿自怀中掏出一张青色帕子,环住陶罐,缓缓倒出一些,拖到唇边尝了一口,又皱皱眉放回了炉子,被苦得狗一样吐了吐舌头道,“还差一会儿。”
“原来他还有个儿子。”周慕书完全没在意他的窘态,只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问道,“镇不住?什么东西?鬼吗?”
“鬼?”四眼儿站了起来,一脸神秘地眨眨眼,奇道,“我说我这个看相的半仙儿信也就算了,你们这些念书的孩子还信这个?不过看你刚才对顾小友那态度,又好像不大信。”
周慕书突然摇摇头,一贯淡漠的脸上居然有了丝奇怪的表情,“我不想信,我也懒得听那些怪力乱神,但这是有原因的。”
“哦?”四眼儿盯着药罐,甩了个逆着光的侧脸给他,嘴角却不自觉上扬,“说说看呗。”
周慕书其实很怕鬼,虽然看见的次数极少,但每一次都能吓破胆,且对于阴气森森的地方,他总是比别人敏感得多。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他才六七岁,周慕书并非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而是很小很小时自河北一带迁了过来,那时,周爹还没归西,人称一声周秀才,就是他长袍马褂背书囊,挥着鞭子赶着辆驴车,风尘仆仆地将他们母子二人接进了这条栀子胡同。
其实北方栀子并不好养,风大土干,入秋即叶子枯黄,没两日便剩瘦骨嶙峋像扒光了衣服的枝条,而这条胡同却奇异,能生长出大片大片的栀子花,墙角花盆里,不仅漂亮,且香,那味道香的人想拼命去闻,然后把那味道紧紧关在肺里闻一辈子。
夏夜燥热,蚊虫极多,周慕书常在草席上滚来滚去,这边捂热了便去找凉快的,凉快的再热,于是乎再滚,可他自身就像个火炉,滚到哪里烘到哪里,常到半夜也难以入睡。
那天是个什么日子,周慕书记不清楚,只知道自己早早便被周姨抱上了床,灭了油灯睡觉,奇怪的是,凉席却没有再被捂热,而是冰冰凉凉,舒服到人眯起眼睛,等他一觉睡到破晓,才迷迷糊糊喊着要撒尿,可声音刚到嗓子口便成了哭声。
院子里的栀子花从前放着一盘吃的所剩无几的糕点,一个白裙子的姑娘正蹲在那头将糕点往口中胡乱地塞,听他哭喊,竟回头往这边瞅了一眼。
那姑娘说漂亮倒也漂亮,只是没有一个姑娘再漂亮也架不住黑色的纹路爬了满脸,那些纹路就像是藤蔓般将她的整张脸完全覆盖,透着极为清晰的青黑色,回头见是个孩子,姑娘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青白色的牙,转身僵硬地一折一扭了下腰,旋即迅速隐入了栀子花中。
那头,窗户里的周慕书已经哭成了傻子。
“哈哈哈哈哈。”四眼儿听完竟又“哈哈”大笑,这回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拍着大腿,差点踢翻药炉。
周慕书有些恼火地举起三根手指,“我可以发誓,我没说胡话,这样类似的事儿后来又有过几回。”
“没......没说你说的是胡话。”四眼儿收了笑,咳嗽两声,“你说给你爹娘听了没?”
周慕书苦恼的蹲在一侧,“说了,可没人信啊,当时都没人信,因为我家栀子花下面放着的是一口破锅,里头都是些烧过的碎纸,都说我看花了眼,把栀子花看成了人,你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