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廊下无声的对视后，沈如晦与顾长钧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似乎缓和了一层薄薄的冰。她不再对他明显的靠近表现出即刻的惊惧和排斥，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偶尔，在他与她说话时，她会抬起眼帘，安静地听上片刻，甚至在他将念雪抱到她身边时，她不再立刻移开身体，而是允许那小小的、柔软的生命依偎在自己身旁，用那双酷似顾长钧的黑亮眼睛，好奇地望着她。
这种变化细微得如同初春冰雪消融时，屋檐下滴落的第一颗水珠，但落在顾长钧眼中，却不啻于甘霖。
他开始尝试着，在气氛尚算平和时，与她提及一些无关痛痒的旧事。不是那些充满伤痛与背叛的过往，而是一些零碎的、甚至带着些许暖意的片段。
“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帅府梅林散步吗？”一日，窗外夕阳正好，给室内铺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顾长钧坐在她斜对面的椅子上，声音放得很轻，“那时你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斗篷，兜帽边缘镶着一圈风毛，衬得你的脸只有巴掌大。你看着枝头初绽的红梅，说它们像雪地里溅开的血点，美得惊心。”
沈如晦正望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出神，闻言，眼睫微微动了一下。那段记忆的轮廓模糊地浮现，带着梅花的冷香和彼时尚且天真未凿的心境。她没有回应，但也没有露出抗拒的神色。
顾长钧看着她被夕阳勾勒得格外柔和的侧脸轮廓，心中勇气微增。他斟酌着词句，继续低声道：“那时你身边，好像还跟着……陆文清？他给你折了一枝梅花，你拿在手里，笑着说……‘文清哥哥最懂我’。”
“陆文清”这三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如晦沉寂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涟漪。
那个总是穿着青衫，眉眼温润，身上带着淡淡药草清香的男子。那个从小护着她，会在她受委屈时默默递上手帕，会在她生病时守在她床前，会在所有人都背离她时，依然坚定地站在她身后的……青梅竹马。
一段被尘封的、相对平和的记忆，伴随着这个名字，悄然苏醒。那不是关于顾长钧的，而是关于她自己的，关于那段在遇到顾长钧之前，虽然家道中落、寄人篱下，却尚有一隅安宁的岁月。
她的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仿佛透过眼前的夕阳，看到了很远很远的过去。唇角，甚至无意识地牵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柔和弧度。那弧度里，带着对往昔的一丝怀念，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怅惘。
顾长钧紧紧盯着她的反应，没有错过她眼中那瞬间的恍惚和唇角那抹昙花一现的柔和。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微妙地刺了一下。提及陆文清，果然能唤起她不同的情绪。这情绪并非激烈的爱恨，而是一种沉淀在岁月深处的、带着暖意的怀念。这让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欣慰于她对外界刺激终于有了更丰富的反应，又有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在悄然弥漫。
他看着她恍惚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那不属于他的、对另一段时光的追忆，一种冲动促使他，用一种极其轻柔的、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般的语气，低声问道：
“如晦……若我像他……”
他顿住了，似乎在斟酌如何措辞，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不确定和……一丝近乎卑微的试探。
“……若我像他一般，从一开始，便只是守着你，护着你，没有那些算计，没有那些身不由己……我们之间，会不会……不一样？”
这话问得极其艰难。骄傲如顾长钧，何曾有过这般将自己与旁人比较，甚至隐隐流露出假设与悔意的时刻？
沈如晦被他的话从遥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她缓缓转过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没有任何躲避地，对上了他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