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未曾寄出的旧信,像一把钥匙,并非打开了通往甜蜜回忆的闸门,而是撬动了沈如晦心中那块封冻着最初恐惧与后来巨大伤痛的坚冰,让其下的暗流得以更真实地涌动。她看到了他强势掠夺之外,那或许存在过的、一丝笨拙而真实的心动,也看到了他后来深不见底的悔恨。
这种认知,并未让她立刻释怀所有,原谅所有。失去孩子的痛楚,如同烙印,永远刻在了她的灵魂深处。但至少,它让她眼中的顾长钧,不再仅仅是一个符号化的“加害者”,而是一个同样在命运与自身性格的漩涡中挣扎、犯下大错、并为此付出惨痛代价的、有血有肉的“人”。
他们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更加微妙而复杂的阶段。像是两条曾经激烈碰撞、几乎同归于尽的船,在惊涛骇浪之后,勉强维持着一种脆弱而警惕的平衡,在布满暗礁的水域中,小心翼翼地尝试着重新并航。
顾长钧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强烈的补偿心理,试图用权势或物质来填补那无法填补的空缺。他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在场”。他依旧会亲自过问她的饮食用药,但不再强求她必须吃下多少;他会在黄昏时陪她在庭院里散步,但会保持一个让她感到舒适的距离,不再轻易试图碰触;他甚至在书房处理公务时,会允许她在一旁安静地看书,两人各据一方,互不打扰,却又奇异地共享着一片安宁的空间。
这种“退后”与“陪伴”,反而让沈如晦紧绷的神经得以稍稍放松。她开始能够更平静地面对他,偶尔,在他因军务疲惫地揉着眉心时,她会极快地瞥去一眼,那目光里,少了恐惧与恨意,多了几分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的审视与……一丝极淡的怜悯。
冬日的严寒渐渐被初春若有似无的暖意取代。庭院中,那几株顾长钧命人移栽的晚梅,在残雪消融的湿冷空气中,绽出了最后一批伶仃而倔强的花朵。疏影横斜,暗香浮动,给这沉寂的督军府带来了一线生机。
这日午后,阳光难得地透出云层,带着些许暖意。沈如晦独自一人,慢慢踱到那株开得最好的白梅下。仰起头,看着那如玉般晶莹剔透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颤动,仿佛在向来往的行人,无声地传递着春天即将到来的讯息。
梅枝轻颤知春信。这细微的动静,这生命的顽强,莫名地触动了她心底某根柔软的弦。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极轻地,碰触了一下那最低处的一朵梅花。冰凉柔腻的触感,带着清冽的香气,透过指尖传来。
就在这一瞬间,一阵极其轻微、却绝不容忽视的恶心感,毫无预兆地猛地从胃里翻涌上来!
“唔……”她闷哼一声,迅速收回手,捂住了嘴,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这感觉……太过熟悉!熟悉到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刹那间凝固了!
不可能……绝不可能!
自从失去那个孩子之后,她的月事一直不准,身体也极度虚弱,秦医生曾隐晦地提过,她子嗣上可能会极为艰难,需要长时间精心调养。而且,顾长钧虽然夜宿在此,但自从她小产康复后,他们之间……仅有寥寥数次,且大多是在她半推半就、或者说,是在一种试图弥合关系、却又带着挥之不去的阴影的复杂心境下发生的。制,甚至可说是小心翼翼,怎会……
她僵立在梅树下,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冷,从脚底一路蔓延至头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是错觉吗?是因为近日天气反复,脾胃不适?还是……因为刚刚触碰了冷梅,吸入寒气?
她拼命地安慰自己,试图找出各种理由来否定那个可怕的、却又带着一丝诡异诱惑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