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其他人开口,孙福山直接接过话头,语气带着定调的意味:“感谢陈厅长关心。矿委一直很重视干部和骨干工人的生活问题,尽力帮助解决家属就业、孩子们上学这些实际困难。总的来说,大家还是能克服的,都明白要以国家建设为重。”他一句话,就把可能出现的“杂音”提前堵住了。陈朝阳注意到,在孙福山说话时,桌上其他人都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眼前的碗碟,没有人附和,也没有人提出异议,仿佛默认这就是标准答案。宴席在一种看似热烈、实则完全由马、孙二人掌控节奏的氛围中进行。陈朝阳像一个冷静的观察者,看着这场精心编排的演出。他看到了一个等级森严、唯马首是瞻的权力结构;看到了马、孙二人对信息口径的绝对控制;看到了其他干部在这种压力下的沉默和顺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朝阳不再试图挑起深入话题,而是顺应着气氛,偶尔就煤炭生产、运输调拨等常规问题聊几句,马保华依旧对答如流。当宴席结束时,陈朝阳与马保华、孙福山握手告别,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但在他转身走向招待所的瞬间,眼神已变得无比锐利和冰冷。至此,他已不再需要任何怀疑。大兴煤矿,已然是一个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马保华和孙福山,就是这里的土皇帝。接下来的调查,将不再是工作检查,而是一场针对这个坚固堡垒的攻坚战。而这场宴席,就是战役开始前,对方无意间暴露的最真实的布防图。马保华等人将陈朝阳送到矿招待所,一栋相对独立、条件稍好的平房。“陈厅长,您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再陪您下井看看。”马保华笑容可掬地说。“好,辛苦了。”陈朝阳与他们握手告别。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陈朝阳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高城和王小川立刻检查了整个房间,确认安全。“首长,他们明显是提前知道了消息。”高城低声道。“嗯。意料之中。”陈朝阳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矿区零星昏暗的灯火,以及远处那片死寂的工棚区,“看到的,都是他们想让我看到的。听到的,也都是他们想让我听到的。”“那个马矿长,滑得像泥鳅。孙书记,话不多,但感觉更阴沉。”王小川补充道。“明天要下井,”陈朝阳转过身,目光扫过高城和王小川,“井下情况复杂,是真刀真枪的地方,做不得太多假。告诉同志们,提高警惕,更要睁大眼睛,看清楚这井下到底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是!”两人低声应道。夜色中的大兴煤矿,表面平静,内里却已因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暗流涌动。陈朝阳知道,今天不过是试探,真正的探查,明天才正式开始。一夜惆怅,陈朝阳躺在矿招待所的木板床上,毫无睡意。窗外的矿区死寂一片,只有偶尔传来的野狗吠叫,更衬出这夜的漫长。白天的所见所闻,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马保华虚伪的笑脸、孙福山阴沉的镜片、工人们麻木的眼神……有怒火,有冲动,下令将马保华和孙福山先控制起来?他身边有一个排的精锐战士,高城绝对执行命令,拿下这两个矿上的“土皇帝”易如反掌。但,然后呢?这个冰冷的问号,浇熄了他的冲动,带来了更深的无力感和清醒的权衡。他首先是汉东省的工业厅长,不是钦差大臣,更不是绿林好汉。军政分离是铁律,他带来的战士,职责是保卫他的安全,绝不能被用作跨省越权抓人的私兵,那是严重的政治错误,会立刻授人以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