钠!
液态金属!
常压回路!
这三个词,像三柄烧红了的锻锤,以一种不讲道理的蛮横姿态,狠狠地砸进了钱院士那颗被高压、屏蔽、临界值填满了的大脑里!
他那张总是带着学者儒雅的脸上,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能挤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钠……液态钠……”他喃喃自语,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图纸上那个被陈明画出来的,简洁到近乎于简陋的全新反应堆模型,眼神里,一半是看到了神迹的狂热,另一半,是看到了地狱的恐惧。“胡闹!”他猛地一把抢过陈明手里的铅笔,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在那张图纸旁边飞快地画着,嘴里念念有词,“它的中子截面有多大?伽马射线的屏蔽怎么解决?钠钾合金在高温下的腐蚀性呢?还有,它遇水则爆,遇空气则燃!这东西根本就不是冷却剂!这是一颗随时能把整艘潜艇都炸上天的,超级炸弹!”他每说一个问题,手里的铅笔就在纸上划下一道凌乱的线条,像是在为陈明这个疯狂的想法,罗列着一条条无法辩驳的死罪。
周振邦的眉头也拧成了一个疙瘩,他虽然不懂核物理,但他听懂了。
这东西,太危险了。
“钱老,您说的这些问题,都存在。”陈明没有反驳,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钱院士,像一个耐心的老师,在看着自己那个钻牛角尖的学生。
“但是,您有没有想过,这些问题,都是“工程学’的问题。它们都可以通过优化结构,改进材料,增加冗余备份来解决。”
“而我们现在面临的“高压’问题,它不是工程学问题。”陈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点在了那颗被判了死刑的“压水堆”心脏上。
“它是“物理学’问题。”
“是一个我们以现有工业基础,根本就无法绕开的,定律的壁垒。”
“我们是在用无数个“工程学’上的难题,去替换掉一个“物理学’上的死结。”
“这笔账,划算。”
这笔账,划算。
这五个字,像一道创世的惊雷,狠狠地劈在了钱院士的天灵盖上!
他手里的铅-笔,“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他们这五年,就像一群想徒手攀登珠穆朗玛峰的登山者,他们一直在研究怎么让自己的鞋子更防滑,怎么让自己的绳子更结实。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直接告诉他们。
我们为什么要爬山?
我们直接造一架飞机,飞过去!
“老吴!快!去找老吴!”钱院士的呼吸陡然变得无比急促,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涌起一抹病态的潮红。他一把抓住陈明的手臂,那力道,大得像是要将陈明的骨头捏碎。
“走!!你跟我走!你必须把这个想法,亲口跟那个老顽固说一遍!”
他哪里还像个国宝级的院士,此刻的他,就像一个刚刚发现了新大陆的疯子,拉着陈明,跌跌撞撞地就往外冲。
“钱老!您慢点!”林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连忙跟了上去。
周振邦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一幕,那张总是沉稳如深海的面庞,第一次,裂开了一道哭笑不得的缝隙。他摇了摇头,也快步跟了上去。
材料力学实验室。
吴总工正戴着一副厚厚的石棉手套,用一把长柄铁钳,小心翼翼地,从那台刚刚结束了测试的,还在冒着丝丝寒气的压力测试舱里,夹出了一块……不,是一堆,被震得四分五裂的,HY-80钢板的碎片。他的身后,站着几个同样灰头土脸的技术员,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同一种麻木的绝望。又失败了。
这是他们这周的,第三次失败。
就在这时,实验室厚重的铁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