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阳光透过窗户的铁栅栏,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陈明已经能在病房里缓步走动,只是身体还有些虚,走快了会头晕。
他被困在这里的第四天。
这四天,他感觉比在厂里连轴转三十天还要漫长。
中午,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林雪提着一个军绿色的帆布保温袋走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碎花衬衫,长发编成了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让她整个人少了几分工装下的干练,多了几分江南水乡般的温婉。
“今天感觉怎么样?”她将保温袋放在床头柜上,一边拿出里面的饭盒,一边很自然地问道。饭盒是铝制的,擦得锂亮。
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瞬间溢满了整个病房。汤里卧着几块炖得烂熟的鸡肉,还有几颗红枣和枸杞。旁边的小格子里,是两个白得发光的馒头。
陈明看着这明显是“开了小灶”的伙食,心里一暖。
“好多了,再躺下去,我怕是要生锈了。”他接过饭盒,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汤,鲜美的味道瞬间唤醒了麻木的味蕾。
“生锈了也得躺着。”林雪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看着他吃饭,那双清澈的眼睛,像两台最精密的监视器,紧紧地盯着他。
陈明那点想跟她商量“提前出院”的小心思,瞬间就被这眼神给看得烟消云散。
他只能埋头喝汤,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厂里……怎么样了?”
林雪的眼睫毛,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挺好的呀。”她的语气,轻快得有些刻意,“你都把路铺好了,大家按着图纸干就行了。李师傅和王师傅他们正带着人攻关座圈的扇形加工呢,听说已经有了初步的方案。”
陈明喝汤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抬起头,看着林雪,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透出一丝锐利。
“是吗?”
“是……是啊。”林雪被他看得有些心虚,眼神不自觉地向旁边飘了一下,“王师傅还放话了,说不等你回来,他就能把那什么“高频感应’的炉子给捣鼓出来。”
陈明没说话了。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却勾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林雪被他看得越来越不自在,白皙的脸颊上,飞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晕。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脸上没东西。”陈明放下汤碗,靠在床头,慢悠悠地说道,“就是你每次说谎的时候,左边的眉毛,都会不自觉地向上挑一下。”
林雪的心,咯噔一下。
她像一只被猎人抓住了尾巴的小狐狸,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我没有!”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反驳,声音都高了八度。
“还没有?”陈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那你告诉我,座圈的扇形件拼接后,整体研磨的问题,他们找到解决方案了吗?用什么工具?用什么基准?误差控制在多少?”
一连串的问题,像密集的子弹,瞬间击溃了林雪所有的心理防线。
她张着嘴,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是啊,方案?他们连研磨膏的配方都还在争论不休。
“还有,王师傅那个暴脾气,他要是真有思路了,现在恐怕已经把锻造车间的屋顶给掀了,而不是“听说’。”
“十字加强梁的铸造呢?那么大的铸件,内部的缩孔问题怎么解决?浇注口的温度和速度,他们试出最佳参数了吗?”
“同轴电缆的屏蔽网呢?用多粗的铜丝?用什么方法编织?编织的密度和角度,直接关系到屏蔽效果,这些,王浩一个人算得出来吗?”
陈明每问一句,林雪的头就低一分。
到最后,她那两条漂亮的麻花辫,都快垂到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