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跟着小二掀开门帘。
一股混杂着龙井茶香、糖糕甜香和脚夫汗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撞得人鼻尖发痒。
茶馆里嘈杂得很。
脚夫的吆喝、读书人的争论、掌柜的算账声混在一起,比宫里的早朝还热闹,却透着股鲜活的烟火气。他目光扫过满堂食客。
最终落在靠窗的一张空桌。
窗外就是京城主干道,青石板路上人来人往,能看清每一个过路人的模样,正好听街谈巷议。“就这张桌。”朱厚照径直走过去。
青布袍子的下摆扫过旁边食客的板凳。
那人抬头看了眼,见他穿着体面,又低下头扒拉碗里的面条。
小二麻利地擦着桌子。
抹布在桌面上划出道道水痕,又很快被热气烘干。
“客官,您要点什么?咱这儿有龙井、碧螺春,点心有桂花糕、绿豆酥,都是今早刚做的。”“来壶龙井,两碟桂花糕,再要一盘酱牛肉。”朱厚照坐下时,指尖碰了碰桌面。
木头桌面磨得光滑,还带着点余温,是常年有人坐的缘故。
张永连忙掏出碎银子递过去。
银子上还带着体温。
他不忘叮嘱:“快点上,我们还有事要办,别耽误了。”
“好嘞!客官稍等,茶马上就来!”小二接过银子,塞进腰间的布兜,转身就往后厨跑,布兜上的铜铃“叮铃”响。
朱厚照的目光落在窗外。
青石板路上的车辙印深得能卡进半个铜钱,是常年走马车压出来的。
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走过。
鼓面蒙着层旧布,“咚咚”的声音传进茶馆。
“卖针头线脑嘞!便宜嘞!”
货郎的担子一头是线轴,一头是针盒。
针盒上的漆都掉光了,露出里面的木头纹路。
不远处,两个脚夫扛着沉甸甸的麻袋。
麻袋上印着“漕运司”三个字。
他们喊着号子:“嘿哟!走嘞!晚了要挨罚哟!”
号子声洪亮,却透着股疲惫。
脚夫的肩膀被麻袋压得往下沉,粗布短褂都被汗浸成了深色。
邻桌的两个脚夫刚放下碗筷。
碗里的面条汤还冒着热气。
其中一个抹了把嘴,声音带着抱怨:“昨天去漕运码头扛活,听见管事儿的跟掌柜的嘀咕,说这趟漕运粮又被克扣了,每船扣三成,说是“损耗’,鬼知道是不是进了他们自己的腰包!”
另一个脚夫赶紧拽了拽他的袖子,眼神往四周瞟了瞟。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漕运司的人也敢说?上次老王在茶馆说这话,转头就被抓去打了二十板子!”“怕啥!这京城谁不知道漕运黑?”第一个脚夫不服气,声音却压低了些。
“听说北直隶的赈灾粮,就是因为漕运扣粮,迟了三天才到,饿死了好几个灾民!”
朱厚照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指尖在杯沿上摩挲。
果然,漕运贪腐是真的,还连累了赈灾粮,欧阳铎的奏折里只说“迟了三日”,却没说原因,看来是被下面的人瞒了。
他没说话,只是侧耳继续听。
目光却扫过邻桌的脚夫,把他们的模样记在心里。
这两人是证人,回头让赵虎找他们问问详情。
斜对面的桌子上,一个穿着绸缎的中年人正对着算盘噼里啪啦地打。
算珠碰撞的声音清脆。
他嘴里念念有词:“老爷要的十匹云锦,得从江南漕运过来,可漕运司说“损耗大’,要加两成银子,不然不给运……这银子要是交了,这个月的账就平不了了。”
他旁边的小厮皱着眉。
“那怎么办?中秋前要是送不到,老爷肯定要骂人的。”
“还能怎么办?交呗!”中年人叹了口气,把算盘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