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之中,铜盆里的冰块已然融了半盆。
冰水顺着盆沿潺潺而下,在青砖上积聚成一小滩。
映着炭盆的火光,泛着细碎的光。
朱厚照慵懒地靠在铺着锦垫的软榻上。
手中悠悠转着枚羊脂玉龙纹扳指。
那是弘治皇帝生前常戴的物件。
玉质温润,还带着点体温。
他的眼神没看百官。
只直直落在炭盆里跳动的火星上。
竞真的半个时辰都未言语。
连茶水凉了都没动。
站在底下的百官,此刻可真是遭了罪。
李东阳年近六十,腰疾已犯了五年。
早年为了批奏折熬坏了腰。
此刻背挺得笔直,冷汗却顺着鬓角不断下滑。
贴在皮肤上凉飕飕的,连官袍的后襟都湿了一片。
张昇的情况更是不济。
痛风的老毛病已缠了他十年,每逢阴雨天就疼得下不了床。
此刻右脚掌踩在地上,每一秒都像踩在针尖上。
身子忍不住往旁边歪了歪,又赶忙直起来。
“我是礼部尚书,最讲“仪态’,可不能在陛下面前失了体面。”
就连身体骨比较不错的刘大夏,也觉膝盖发僵。
秋老虎虽烈,暖阁里摆了冰块,可久站不动,寒气顺着裤脚往上钻,骨头缝里都透着冷意。他忍不住悄悄蹭了蹭脚后跟,想缓解下僵硬。
“这陛下……是故意的。”
人群后排,一个年轻的户部主事在心里暗自嘀咕。
谁都看得出来,陛下坐着,他们站着;陛下喝着热茶,他们咽着口水;陛下年轻力壮,他们老胳膊老腿。
这哪是等他们表态,分明是在熬他们,熬到有人先服软。
李东阳偷偷瞥了眼朱厚照。
见少年天子眼神淡淡,喜怒难辨,心里愈发发沉。
他入仕四十年,从成化朝的翰林院编修,到弘治朝的内阁学士,再到如今的内阁首辅,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
可偏偏摸不透眼前这位陛下的脾气。
前一刻还能笑着和他论赈灾的法子,后一刻就能把鸿胪寺卿拖去守陵。
软的硬的都来,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让他连应对的准备都没有。
“不能服软。”
李东阳在心里暗暗咬牙,手指攥紧了官袍的衣角。
内阁是文官集团的根,是他们掌控朝政的“命脉”。
一旦服了这一次,往后陛下要改科举、改税制,都能按着文官的头来,那他们这些“清流”,就真成了摆设。
旁边的张昇也在心里倔强地想着。
大不了就是站到散朝,难道陛下还能真把他们这些三朝老臣都拖去昌平守陵?
祖制虽不能提,可“老臣”的体面,陛下总得给几分,总不能把文官集团逼得太狠。
就在众人心里各自打鼓、连呼吸都放轻时,朱厚照忽然抬了抬眼,手中的玉扳指停了转。
他的目光没看别人,精准地落在李东阳身上,嘴角勾了勾,带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
“李阁老。”
李东阳心里“咯噔”一下,像被针扎了似的,连忙躬身,腰弯得更低了。
“老臣在。”
“重组内阁的事,你意下如何啊?”
朱厚照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穿透力,盖过了炭盆的火星声。
“朕等了半个时辰,你倒是说句话,别总让朕猜。”
来了。
李东阳深吸一口气,刚要往“容老臣与六部同僚再斟酌几日,定给陛下一个妥当答复”上绕。他想拖,拖到文官集团商量出对策,拖到陛下的火气消下去。
可没等他把话说出口,朱厚照又开了口,语气陡然沉下,像冰锥砸在铁板上。
“你从成化年间就入了中枢,算起来,是三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