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傲然伫立在高台中央,身影挺拔如松。
六月的风,如灵动的精灵,掀起他鱼鳞甲的猩红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扫过汉白玉栏杆,留下细碎的声响。
披风边缘的金线绣着流云纹,在阳光下流转,与甲片的寒光交相辉映。
下方,将士们如沉默的磐石,鸦雀无声。
数万人的目光,似汇聚的星河,聚焦在他身上,敬畏与好奇交织,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期待。前排的老兵,甲胄上还留着边关风沙磨出的痕迹,袖口磨破了边。
后排的新兵,握着长枪的手微微出汗,眼神里满是憧憬。
他们听闻过这位年轻天子整肃文官、腰斩周伦的狠厉,却从未听过他对军队讲一句掏心窝的话。朱厚照清了清嗓子。
那声音不大,却似穿云之箭,透过风传遍了整个演武场,压过了远处的风声。
“弟兄们。”
他未用“将士们”的正式称谓,也未用“尔等”的疏离口吻,而是选了最朴实、最亲近的“弟兄们”。那语气,仿佛邻家少年在与并肩作战的伙伴们亲切交谈,没有半分帝王的架子。
前排的士兵愣了一下,随即眼中泛起一丝暖意,紧绷的肩膀不自觉地放松了些。
一个握着长戟的老兵,悄悄抬眼,望着高台上的年轻天子,喉结动了动。
“朕知道,你们当中,不少人是从宣府、大同调来的边军,跟着杭将军拼过蒙古人;也有不少人是土生土长的京营子弟,跟着李总兵守过京城。”
朱厚照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从西翼的骑兵,到东翼的步兵,再到后排的神机营,如温暖的阳光,洒在每一个角落。
“不管你们来自哪里,不管你们以前是扛锄头的农夫,还是吃俸禄的军户,穿上这身铠甲,你们就只有一个身份一一大明的兵!”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加重,如惊雷炸响在演武场,震得人耳膜发颤。
“当兵苦不苦?”
没人回答,但不少士兵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兵器,指节泛白。
苦,怎么不苦?
寒冬腊月要在城楼上站哨,寒风像刀子似的刮脸,连眉毛都结了冰。
酷暑盛夏要在太阳下操练,汗水泡得铠甲发锈,中暑倒下是常事。
打起仗来更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知道下一秒能不能活着见爹娘。
“朕知道你们苦。”
朱厚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似潺潺溪流,淌过将士们的心田,藏着无尽柔情。“你们在边关流血流汗,守着大明的疆土,可家里的老娘可能还在为一碗米发愁,妻儿可能还在被勋贵的恶奴欺负,连几亩薄田都保不住。”
这话,如一把钥匙,精准打开了将士们心里最柔软、最痛的地方。
人群中,一个断了左臂的老兵,猛地攥紧了空荡荡的左袖,眼圈瞬间红了。
他叫陈忠,前年在大同抗蒙古时被马刀削断了胳膊,回营后只给了五两抚恤金,家里的三亩地被会昌侯府的管家占了,老娘气得卧病在床,妻儿只能靠乞讨过活。
“陛下……”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被泪水呛住了。
“以前,是朕对不住你们。”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往前迈了半步,对着全场将士深深鞠了一躬,腰弯得极低,披风垂落在地,那身影庄重而肃穆,没有半分帝王的傲慢。
“是朝廷对不住你们。”
“陛下!万万不可!”
王守仁、沈希仪等人连忙上前,想要搀扶,却被朱厚照抬手拦住,眼神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从今天起,不会了。”
朱厚照直起身,目光坚定如铁,似巍峨高山,不可动摇,声音里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
“朕在这里给你们立个规矩,这个规矩,写进国法,刻在京营的军碑上,用朱砂填色,谁也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