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院。
探春坐在屋里头,看着做到一半的兔毛袜子,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偏巧在窗下,俩碎嘴的丫鬟凑在一块儿,嘀咕起话来,连带着其中内容,探春和侍书也一道收入耳中。“如今府里裹乱起来,听说老太太屋子里的摆件,但凡是沾过一点儿的,那都通通摔碎了,前朝的甜白釉,永宣的青花,万历的白瓷,如今啊一一没了!”
另一个小丫鬟轻呼:
“那可是出了名的好东西,如今……就这么摔了?”
“东西是好的不假,可碰到了就要沾上天花,这谁敢要?如今府里面都在说呢,要不是后罩院的环三爷和梨香院的薛大爷,又怎会出如此祸事?如今府里头这般动乱,那都是环三爷和薛大爷的……”话还没说完,那边的窗子就被掀开。
看见贾探春冷然的面孔,那两个小丫鬟,登时就吓呆了。
“嚷嚷什么?什么时候,府里头的奴才,也能议论起主子的事儿来了?”
贾探春看着两个小丫鬟,神色冷然,一时间,竟没了素日里笑语晏晏的模样,看上去有几分王熙凤当初的掌家风范。
那两个小丫鬟,抿了抿嘴,心中有些不大高兴。
贾府里的丫鬟,那放到外头去,指不定比小官家的闺秀还要金贵,如今却被贾探春指着鼻子说是奴才,纵使事实如此,但心中到底不乐意。
只是就在这会儿,那边太太屋子里的婆子,却来到贾探春院里头:
“三姑娘,太太有请。”
这个时候,府里头的主子,恨不得都猫在自个儿院子里,生怕沾了病气,怎地太太偏巧这个时候着人来请贾探春?
贾探春觉得,太太怕是来者不善。
正院。
王夫人看着贾探春,缓缓拿起手边的茶盏,浅酌了一口茶水,这才慢慢道:
“如今不止是府里头,京城外边,因着天花一事,也都乱作一团。旁的且不论,单说蟠哥儿、环哥儿,那便是头一茬染上天花的。如今眼看着老太太房里头也出了这样的例子,我这心里……当真是有几分牵挂……
说着,王夫人捂了捂胸口,眉头微蹙,似乎真有几分担心。
探春心中毫无波澜,但面上却也随着王夫人的话语,露出几分哀容来:
“太太的心,府内上下都是知道的。且这段时日,太太劳心劳力,日夜操劳,任是谁,都说不出太太一句不好来。”
王夫人闻言,眉头这才缓缓舒展开来,看向探春的时候,就露出一丝笑意:
“难为你贴心,知道母亲的苦楚。说起来,眼下有件事情,也只有你能做……”
贾探春心头一跳,还不等她说出什么话来,就听得王夫人缓缓道:
“刚巧你兄弟环哥儿如今也得了天花,老太太的屋子里更是出了这样的事儿,你既是兄弟姊妹,又是孙辈,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你最适合去佛堂里抄写佛经。”
贾探春闻言,倏地抬眸,神色间,带上了几分不可置信。
佛堂湿冷,若是在那抄写几日的佛经,怕是要不了几日,身子便大不如以往。而眼下正是天花散布的时候,若是因此得了天花……
只怕旁人非但不会说一句王夫人的不好,反倒是真映衬了府里头传闻的那句话
贾环和薛蟠,都是命定的天煞孤星,不仅自己惹上了天花,还累及府中的兄弟姐妹。
可一个孝字当头,纵使贾探春有万般精明才智,又能如何?!
这一刻,贾探春才算是真真正正的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血溶于水。
纵使她往日再怎么对赵姨娘冷眼相对,可是贾探春心中也是明白的,若是如今坐在她面前的,是亲生母亲赵姨娘,纵使把刀架在赵姨娘脖子上,她也说不出这话来。
亲娘和嫡母,终究是不一样的。
沉默半响,贾探春俯下身,声音干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