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猜出她的用意。
“我想送给欧阳老师。”李惜愿道,“他违背了自己的原则收我做徒弟,我还没谢过他,要不然我会过意不去。”
李世民似呼出一口气:“自然可以。”
幸而不是那人,否则这场闹剧又要陷入循环。
「二郎请留步。」彼时大儒文中子王通游历西都,吸引诸多士子前去求教,李世民与长孙无忌亦在其间,方欲告辞,忽有人自身后轻唤。
李世民闻言旋身,杜如晦白袍玉立,拂笑而来。
「杜先生所为何事?」
杜如晦展袖,自其间取出一枚玉玦:「杜某有一友人经营玉器铺,闲谈时告知杜某,阿盈曾赴铺中询过此玉价银,杜某料想阿盈近日替人写家书恐正是为此。」
「原是这般缘故。」李世民方醍醐灌顶,「那先生之意是……」
杜如晦温然微笑:「目今临近阿盈生辰,杜某便将之买下以作赠礼。不过烦望二郎只称此玉为二郎所赠,倘使阿盈得知乃杜某之意,恐不愿受领。」
李世民眉间别有意味地上扬:「小杜先生竟比世民这个哥哥愈发称职。」
「杜某将阿盈视若亲妹,分内而已。」
可先生自有妹妹。李世民将喉间脱之欲出的回应压回心底,望着那袭轻盈白衫逐渐消逝于厚重天幕。
“欧阳老师过两日便要去雍州捶拓索靖的晋碑,我怕他很晚才能回来。”李小六歪头思索,见骤雨已停,未察觉李二郎的出神,向他展了展容,“哥哥你先回去,我这就去老师家里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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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君之禄,受君之恩,此番左迁出京,瑀丝毫无衔怨。”
欧阳询前厅中,博山炉白烟似雾,遮去中年文士丰美姿仪,惟显一道挺拔背脊。
萧瑀面带怅然,端坐席间,目光环顾壁上陈列字画:“若论惟有憾事一件,便是再难亲观信本之书,河池路远,不知何日再能有此荣幸。”
若此时炉烟散去,他便能视出对坐老者惆目中隐约羡意,萧瑀秉性耿直,素敢于犯颜上谏,常引圣人不快。
如今圣人忍无可忍,一纸诏令将其贬为河池太守,并吩咐即刻赴任。
欧阳询既悲于友人无过贬谪,却羡他骨性清鲠,不掩锋芒。
“时文勿虑,圣人素与你亲厚,想略过半载便将时文召回,届时我二人促膝论书,为时未晚矣。”
因其姊乃皇后萧氏之故,萧瑀自入隋后即受圣人恩遇,君臣交情颇深,奈何无法对圣人荒唐行径视而不见,方得来一道贬书。
“但愿如此罢。”萧瑀阖目默叹。
虽潜意识隐隐作着提醒,此次道别长安恐再难见天颜,然这时的他尚未有所预料。
李惜愿踏进前厅时,映入眼帘者便是宾位上坐定的萧瑀。
“萧姑父!”
一声清脆鸣响,旋即迫开男子双目。
“小六?”萧瑀惊诧视她,见她满身湿漉,虽已简略整理过鬓发,襦裙上未干的水渍却彰显着女孩适才淋过一场疾雨。
李惜愿喘气站定,从怀中捧出紧紧护着的字幅,瞳眸间眨动着亮晶晶的光芒,得意地向上首的欧阳询展示:“欧阳老师,您的墨宝我抢下来了,可没有被雨打湿哦。”
她似在向老者邀功,捧着那卷字幅的小手向他伸去。
欧阳询喉头倏而滚动。
“傻阿盈。”心底卷出的怜惜吞没感官,双唇启阖,他惟能道出此语,“你这又是为何?”
“因为欧阳老师把它给了我,我就有责任好好保管,何况让您的作品淋雨,我的良心会痛的。”她摸摸脑壳,笑嘻嘻道。
经受离乱之人,往往最期盼难得的温暖与热切,纵然老者面冷寡语,仍不得不承认,自己又一次被女孩所流露的真性情打动。
萧瑀乐道:“姑父方知原来信本还收了小六做徒弟,倒是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