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纵横交错,深深嵌入黝黑的皮肤里。“这些……这些,也都是你们‘契约’上写好的吗?!”
张子轩的喉咙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一股窒息感攫住了他。他猛地想起父亲留给他的那本日记——父亲二十年前,正是这个殖民政府里的一个小翻译。他在泛黄的日记纸页上,曾经用一种近乎麻木的笔调写过“用甜酒换土人的土地,比用子弹便宜得多,也划算得多……”父亲的那本日记,此刻就锁在他自己办公桌最底下的那个抽屉里。那日记的牛皮封面,和眼前桌子上这份霉烂的契约皮子,看上去是那么惊人的相似,带着同样的历史污垢!
“传……传矿主赵安东进来!”张子轩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有些发紧。
华人矿主赵安东很快就进来了。他穿着簇新的、闪着缎子光泽的丝绸马褂,袖口用金线精细地绣着一圈圈代表财富的铜钱纹样。他手里悠闲地转动着一块雕花镀金怀表,表链子在指间叮当作响。“使司大人您英明,”赵安东脸上堆着笑,语气却很笃定,“这契约上的约翰国火漆大印可是千真万确,做不得假的。红袋鼠部落的祖上既然痛快地接了酒,签了字画了押,那这份契约就得认账!”他微微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陡然压低下来,带着一丝隐秘的胁迫,“再说了,前年政务院筹建新学堂,我那三船铁矿可是实打实捐进来的,使司您……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张子轩的手指在冰冷的青铜镇纸上用力地敲击着,急促而沉闷的“哒哒”声响起,仿佛盖过了窗外所有的雨声,又像是他内心风暴的鼓点。他忽地站起身,一把抄起那份沉甸甸的契约,大步走到窗前。他把契约页子用力按在冰冷的、流淌着水痕的玻璃上。“哗啦”,更多的雨水顺着玻璃淌下,迅速洇湿了那泛黄的纸张。那上面歪歪扭扭的“让渡”两个字,在浑浊水流的冲刷下,一点点模糊、变形,最后晕染得就像是两个扎眼的——“掠夺”!
“赵安东!”张子轩猛地转过身,声音如同窗外的寒雨一样冰冷刺骨,目光锐利地钉在矿主身上,“按照我们共和国《同泽土地法》,一切通过欺诈手段获取的土地契约,一律无效作废!你,”他顿了一下,加重语气,“你为了开矿前期购买的矿机设备,所花的银子,政务院会派人查验,作价收购,全部款项抵扣掉后,剩余部分直接作为补偿和投入,赠予红袋鼠部落成立的土地合作社!”
不等赵安东反应过来,张子轩的目光已经坚定地转向卡鲁长老。掌心的青铜镇纸似乎在微微发烫“圣山归部落,神圣不可侵犯。但你们的合作社,必须雇佣那些华人的熟练矿工,矿上所得利润,合作社占六成,矿工们分四成。共同劳作,共享收益。这样可行?”
卡鲁长老手里的石斧,“咚”地一声重重顿在青砖地上!震落的水珠四溅开来,洒在了贴在玻璃上的那张契约上。“使司……”老人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深深的怀疑和伤痛,“你们的‘法’……你们的‘理’,真的……真的认得我们流的血吗?认得我们背上的鞭痕吗?”
“法,认的是天地间的公理!不认血,但认流血的根源!”张子轩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那块青铜镇纸一般厚重。他猛地拉开办公桌抽屉,拿出那本包着牛皮封面的日记本,“啪”地一声,将它用力拍在了桌面上,拍在了契约旁边,“这是我父亲当年留下的日记!他就是那个在中间两头说话、参与欺诈的人!这本铁证,现在就交到衡鉴院去存档!他的罪过,”张子轩眉骨上的伤疤再次剧烈地抽动了一下,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我这个做儿子的,今天就用政务使司这颗红印来清偿!”
窗外的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小了许多。
雨势渐弱,属官又抱来第二份卷宗。封皮上赫然别着一枚细长冰冷的金属纱锭!仔细看,那光滑的锭尖上,还缠绕着一丝半干不干的、暗红色的血迹。打开卷宗,是悉尼纺织厂那摊子事。